【九百萬天外天,痴情的妖鬼,你真的要去找嗎?】
魂魄抬起眼簾,冷淡又睥睨地答:
“廢什麼話。”
畫面在痛苦中崩塌,重建,化作浮著奶白色霧氣的水澤,水澤之上,無數金色絲線漂浮遊蕩。
天外天。
九百萬之一的天外天。
握緊了從天外邪魔手中得到的唯一一縷意念遊絲,魂魄穿行在茫茫白霧中,尋找他消散其中的妻子。
第一百萬個天外天,魂魄因為太久沒有說話,失去了說話的能力。
第四百萬個天外天,魂魄的思緒開始混亂,與他情緒相通的琉玉能感覺到他的記憶在一點點丟失。
第六百萬個天外天,魂魄已經不記得自己是誰,也不自己的來處,他隻記得自己要找一個很重要的人。
她叫陰山琉玉。
他要保護她。
第七百八十五個天外天,所有逸散的意念遊絲終於被他收回,魂魄回到了天域。
對於天域來說,時間隻過去了須臾,天外邪魔們沒想到他真的能集齊一個人消散的意念遊絲,又是一輪悉悉索索的議論。
議論之後,魔主見他的意識已被天外天內漫長的時光消磨,很是滿意。
祂正欲違背誓言,捏碎那些意念遊絲時,才發現魂魄竟然將意念遊絲與它自身死死系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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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法毀去意念遊絲的魔主暴跳如雷。
但他最終還是隻能將魂魄從天門送回了人間,他別無選擇。
黑暗的崖山海底中,墨麟的魂魄與邪魔之軀融合。
琉玉隻能聽到海底隱隱約約傳來壓抑克制的悲嘯聲,從克制變得悽厲,從人類的聲音便成了野獸的嚎叫。
琉玉看著這一切,急得想要殺了這些邪魔,可她什麼都做不到。
天域內的天外邪魔想趁他將意識遊絲送回他妻子身邊前,就將此方世界的時間回溯,但就在祂啟動陣法的同時,海面下的邪魔破水而出,朝著琉玉的埋骨之地狂奔而去!
天地在灰飛煙滅。
萬物在回溯倒退。
疾跑的邪魔穿過山川,穿過城池,穿過正在為祓禊日祈福的人群。
一個女人拿著剛編好的長命縷,要贈給她的孩子。
“我的囡囡要長命百……”
回溯時間的宙陣之下,一切都在寸寸瓦解。
邪魔拾起地上的長命縷,將快要再次消散的意念遊絲封入其中,終於回到了那個墓碑前。
【吾妻陰山琉玉之墓】
邪魔挖出了那具在寶珠的庇護下,完好如初的屍骸。
邪魔沒有手指,無法將細細的絲線緊緊與她纏繞在一起,隻能小心地放在她沾滿鮮血的心口,祈禱這樣能夠讓意念遊絲與她融合。
它緊緊抱住她的屍首,想讓這縷意念遊絲與她的魂魄融合。
即使一切回溯,從頭再來,魂魄也會記得曾發生過的一切。
這樣,他的使命就完成了。
邪魔張了張口:
“這一次……要……長命……百歲……千歲……”
這是他最後的意識。
無色城的妖鬼墨麟從生到死,從未被人愛過,將最濃烈的愛全都給了她。
陰山氏的大小姐從生到死,沒有一刻不被人愛著,卻唯獨吝嗇愛他。
宙陣傾軋萬物,天地在短暫的一瞬化作混沌空茫,邪魔的懷抱歸於空寂,隻餘下一縷因承載過意念遊絲而未消散的長命縷。
視野再度黑暗。
“……找到了!魔息的來源在這裡!”
琉玉記得這個聲音。
這是九方少庚在說話。
“那底下肯定是父親說的邪魔,快拿鍾離氏的法器來……等等,這是什麼?絲線?手鏈?”
“算了,都帶回去,小心些,絕對不能有絲毫損傷,這東西可有大用處呢。”
第81章
所有的疑慮在此刻得到了解答。
前世從沒聽說過的巨型傀將之所以會出現在這一世, 是因為這一世的邪魔融合了墨麟的魂魄,擁有了截然不同的強大實力。
它不僅能作為開啟天門封印的“鑰匙”,甚至在鍾離氏的煉化之下, 成了一個強大的武器。
她親眼看到化身邪魔的墨麟是如何被宙陣之力拖回崖山海底。
也親眼看到九方氏的人將他從沉眠中強行喚醒,看到鍾離氏的老太太將昆吾鐵敲進他的頭顱,敲進他身體裡的每一個關節。
還好他已經失去了清醒的意識。
還好他已經隻會受□□上的痛苦, 不會再有精神上的折磨。
但是被絞碎的心髒仍然傳來黏膩鈍痛,琉玉感覺體內一種前所未有的暴戾扼住了她的呼吸。
有什麼東西扯著她喉管,要撕扯出憤怒的尖銳的嘯聲。
為什麼要這麼對他!
為什麼這些人醜陋的野心要落在他的身上!
為什麼——
為什麼到了這個地步,再次相逢時, 你還要不顧一切地奔我而來?
琉玉不自覺地朝那個身影邁出半步。
但下一刻, 一切歸於黑暗。
琉玉愣了一下,旋即反應過來, 一路行來看至此處,的確已經到了終點。
她回過頭, 看到身後大片黑色的沼澤海。
那是他顛沛流離又一意孤行的一生。
“……小姐。”
遠離了那些黑色沼澤——或者說是天外邪魔的魔息之後, 月娘的意念遊絲終於有了反應。
她迷迷糊糊地看了眼身後識海中的器體回路,又指著另一頭道:
“那邊應該就是出口, 從那裡離開,我們就能出去了。”
琉玉靜靜地在此處站了良久。
“走吧。”
戌時三刻,對於外面的鍾離氏眾人來說,琉玉進去不過一炷香的時間。
在外焦急等待的鍾離嶷踱步良久,終於等到沉寂的傀將體內有所反應, 意念遊絲魂歸本體, 琉玉抱著懷中的月娘睜開眼。
“怎麼樣?”鍾離嶷上前詢問, “可找到了修好此傀將之法?”
鍾離嶷急切等著兩人的答案,但月娘暈乎乎眼神都對不上焦, 而琉玉根本就沒看他一眼,視線越過他的肩頭,落在浸沒於月光下的巨型傀將身上。
他身上還嵌著鍾離氏的昆吾鐵。
隻要昆吾鐵還在他的身上,他就永遠會是鍾離氏的囚徒。
琉玉扶著月娘的肩頭收攏幾分,接收到暗示的月娘暈頭轉向地開口:
“能修,肯定能修,器體內受損的回路……我都記下來了,隻是不是現在立刻修,修肯定是能修的……”
魔息汙染了月娘的意念遊絲,她境界不夠,在裡面待的時間又太長,因此剛按照琉玉教她的話說完,就哇地一聲吐在了鍾離嶷的腳邊。
人群裡傳來慌亂避閃聲。
鍾離嶷狼狽後退幾步,還是被穢物濺到了靴子,欲要發作,卻又想到月娘方才的話,將脾氣生生忍了下來。
“……那就好。”
他正要拂袖離開,清理身上汙穢,卻聽身後傳來少女淡淡的嗓音:
“郎主是不是還忘了什麼?”
鍾離嶷停下腳步。
應承下來的事,他倒也沒有賴賬的打算,召人取來了鍾離氏的魚鱗圖集,從中圈了一座中等規模的城池,讓人拿給琉玉看。
“鍾離氏金口玉言,絕不賴賬,待月姑娘修好這隻傀將,必將這座城池贈予即墨氏。”
琉玉垂眸無言地看著他所圈城池。
的確出手闊綽。
可惜,月娘絕不可能替他們修好它了。
從識海內出來之前,琉玉就已經將這東西的來龍去脈大致告訴了月娘。
不論它的身份,隻談它的力量,琉玉也絕對不能任由它落在鍾離氏的手中。
一個融合了大宗師魂魄的邪魔之軀,被昆吾鐵限制了力量仍然有如此恐怖的破壞力,如果徹底被這兩家利用,大晁必遭一場浩劫。
據說鍾離氏的老太太病重,所以暫時無暇修理這隻傀將。
但這隻傀將隻要被送回鍾離氏,就隨時有被修好的可能性,她必須在這之前就盜走這隻傀將。
如此龐然大物,想要盜走不可能不留下痕跡。
月娘進入鍾離氏的計劃有可能會付之東流,即墨氏也會和鍾離氏徹底撕破臉,而申屠氏又還沒有徹底下定決心與鍾離氏分割……
“那就一言為定。”
琉玉抬起頭,方才凝沉的眉眼仿佛隻是鍾離嶷的錯覺,她眼含輕盈笑意,望著月娘道:
“我與郎主都等著你的好消息。”
月娘懵懵地點點頭。
按下心中的千頭萬緒,琉玉在女使的帶領下離開鍾離氏的府邸。
不管有多難。
她絕不能讓為了救她而淪落到這個地步的前世墨麟,再被這兩家當做揮向她的武器。
琉玉不怕應對強敵,但她知道,如果他手中的刀朝她揮來,他會比她先一步感到痛苦。
要怎麼做呢?
快點想出一個辦法來。
要怎麼才能阻止前世的墨麟被他們利用,要怎麼才能在不影響大局的情況下,將它順利地從鍾離氏的手裡救出來?
快想啊。
你不是自詡聰明,不是最年輕的靈雍魁首嗎?
明明已經重生了一次,為什麼還是束手無策?為什麼還是隻能將它留在那裡,看著它被人驅策,連一點死後的安寧都得不到?
棄車獨行的琉玉已經走得離鍾離氏府邸足夠遠。
她浸在竹林篩落的月光中,看到了前方竹塢外的一撇橘紅色燈影。
那道幽綠色的身影靜靜候在門扉邊,仿佛從很久很久以前,他就那樣站在與她咫尺之隔的距離,長久地等待著她。
“琉玉?你怎麼自己走……”
話未說完,墨麟就見她突然小跑而來。
他沒料到這樣的舉動,但手臂已經先一步張開,穩穩地將她接了下來。
燈盞歪倒在地,咕嚕嚕地滾了幾圈。
她緊緊圈住他的脖頸,墨麟不得不一手圈住她的腰肢,一手輕撫她的肩背,似乎才能回應她這樣熱烈又強硬的擁抱。
墨麟瞳中浮現錯愕神色,又覺得受寵若驚。
她鮮少這樣用力地擁抱他,這和平日纏綿的、溫情的擁抱都不同。
……就好像在擁抱一個被她無比珍重的寶物。
墨麟的心微微陷落。
手掌輕輕地摩挲她的後頸與脊背,他的肩臂將她整個人緊緊嵌進懷抱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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