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重光牽著徐行之的手,心情極好地走在最前面,而其他人都跟隨在他們身後,一時無言。
顯然除了不明所以的曲馳及周望外,其餘幾人都沉浸在牙酸之中不能自拔。
前方道路越走越逼仄,霧氣濃稠得似乎能一把抓握住實體,白霧沉凝,山嶽潛行,四周巖壁像是一群又一群在沉默裡窺伺的野獸,不露牙齒,不泄聲息,卻恐怖莫名。
周望本想泄出一絲靈力,好觀測附近有無異動,卻在剛調動內丹時便被身後提前感知到的元如晝攥緊手腕,示意她不可暴露。
恰在此時,幾人走到了一處由兩塊高聳石壁構夾而成的“一線天”。
此處極狹,寬度約合一個半成年男子的肩膀,根本無法再並排前行。
他們索性一人牽一人,魚貫進入了那條窄小異常的通道。
前面孟重光的身體擋住了從另一側透來的光芒,徐行之幾乎等同於在一片黑暗裡摸索,一不小心便一腳踩上了一塊石頭,腳下打了個滑。
他才剛站穩步子,身前的人便出聲提醒道:“曲師兄,小心腳下。”
聽到那個偏文弱女氣的聲音,徐行之喉頭一緊,反手抓住了走在前面的那個人的手腕。
那過於纖細的觸感讓徐行之的心活活涼了半截:“陶闲?”
被他抓住的人回過頭來。
借著他回頭時從前方出口泄出的微光,徐行之確確實實地看到了陶闲的臉。
“……徐……師兄?”陶闲終於也發現了不對,“你不是一直在前面嗎?我拉著的明明是曲師兄……”
徐行之也記得,孟重光是第一個進入一線天的,自己緊隨其後,怎麼這會兒工夫,打頭的就換成了陶闲?
徐行之還未應答便想到了另一件事,頭皮登時炸開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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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著自己左手的是陶闲,那現在正拉著自己右手的又是誰?
而且,既然走在自己前面的陶闲過了這麼久都未能察覺異常,那麼……又是誰在拉著他的另一隻手?
電光石火間,徐行之咬牙將右腕狠狠一擰,梨花木右手便從他斷腕處脫開。
他的左手探至腰間,厲聲喝道:“貼牆!”
陶闲雖已嚇得容貌失色,但至少足夠聽話,徐行之命令一下,他便立刻把自己壓縮到了一側的石壁上去。
徐行之用“世界之識”給他的匕首,一個橫步,從陶闲空出的地方閃到前面,對著那黑暗狠狠刺了下去!
一聲女子的利嚎活像是指甲緊貼著徐行之的耳膜剐了過去!
徐行之右臂長袖一振:“拉住我!跑!”
嚇呆的陶闲看到那飄飛到眼前的素白袖子,像是抓救命稻草似的抓了過去,和徐行之一起在黑暗中拔足狂奔起來。
身後悽厲的鬼哭之聲驟然炸響,狂蜂也似的追著二人的步伐蜂擁著往前襲來。
那出口竟也是越縮越小,原本能容一人半的洞口眼看著竟漸漸減到了一人寬,且還有進一步縮小的趨勢!
徐行之扯著陶闲一路狂奔到出口,陶闲受到連續不斷的驚嚇,眼瞧著已到了離外面不足一米的地方,他一個腿軟,竟然要往前撲倒下去!
徐行之大罵一聲,強行回身,左手扯住陶闲的領子,側身把纖瘦的他強行拽拉到前面去,順道一腳踹上了他的後背,生生把他踹出了隻剩半人可過的石縫!
徐行之自己伏下身,就地一滾,終於灰頭土臉地來到了外面。
他再回頭一看,剛才的一線天竟已徹底消失在了滾滾霧氣中,殘留在地上的是大片大片被擠成碎片的屍骨。
其他人不知被那詭譎的一線天吞沒、送去了哪裡,留在此地的唯有陶闲和徐行之二人。
陶闲跪在地上,背後有一個蠻清晰的腳印。
徐行之略有心虛,伸手擦了擦他的後背:“你怎麼樣?”
陶闲胡亂抹了抹臉,爬起身來:“多謝徐師兄,要不是……”
“周望話這麼多肯定是跟你學的。”徐行之徑直打斷了他的廢話,左手將匕首翻轉反握,“此時不是敘闲話的時候。咱們別往前走,哪裡都別去,就在這裡等他們。”
陶闲貼靠著徐行之的手臂,唇色慘白:“他們都去哪兒了?曲師兄會不會有事?”
徐行之安慰道:“放心。我們兩個在這兒死上個三百回他都不會有事。”
……這等貼心的安慰讓陶闲瑟瑟發抖。
徐行之一邊警戒著四周波湧的霧氣,一邊故作輕松道:“你可真是倒霉,怎麼偏偏和我湊了一對。”
陶闲:“……徐師兄,我……”
徐行之橫袖將陶闲護在身後,警惕著四周,穩聲道:“不過你盡可以放心,我有一諾,在我死前你絕不會死。”
陶闲眼裡含了淚。
隔著濃稠的霧氣,他仍能隱約看到有液體從徐行之的右袖口裡落下,滴答有聲。
……徐行之右腕原先長好的斷口又被脫落的梨花木右手磨傷了。
陶闲顫聲道:“師兄,你的手……”
徐行之卻會錯了意:“怎麼,怕我一個殘廢護不住你嗎?”
他抬起自己完好的左手,在陶闲面前晃了一晃:“手不在多,一隻足夠了。”
徐行之話音剛落,便見前方數道鬼火漂遊而至,似是鬼市裡點起的燈籠,顆顆人頭大小,青藍交泛,上下魚翻。
徐行之握緊匕首,心中仍不免慨嘆。
“世界之識”給自己這把匕首是讓自己用來殺孟重光的,結果,自己第一次動用匕首是為了護著孟重光,第二次則是為了護著孟重光手無縛雞之力的部屬。
……自己真是個離經叛道的反骨仔。
可是那又如何呢?
徐行之做出的一切都是他自己樂意而為,千金不改。
須臾間,鬼火已湧至二人面前,將他們合圍起來。
從遙遠處幽幽卷來了一道雌雄莫辨的縹緲鬼音:“蠻荒之人,若想得見鬼王,需得回答三個問題。回答錯誤,挖出心髒;撒謊不誠,挖出心髒;妄圖逃離,挖出心髒!”
徐行之問:“我們二人都需得作答?”
鬼音怪笑一聲:“一人回答即可。”
徐行之眉心稍稍一皺,屏息片刻,不假思索地:“你問吧。”
陶闲慌張地扯扯他的後背衣裳:“……師兄?”
徐行之回過半個腦袋,悄聲同他耳語:“我們不答,難不成此刻掉頭就走?你看這些玩意兒,難道像是什麼吃素的善茬?”
陶闲緊張:“可若是那鬼王刻意刁難,出些難題,叫我們回答不出……”
徐行之說:“答錯總比馬上拒絕要死得晚些。且聽聽看再說。”
一道虛影在距徐行之三尺處隱隱浮現:“第一問,公子貴庚?”
徐行之:“……”
陶闲:“……”
徐行之現在懷疑這個鬼王是特意來選婿或是選夫的,其本質和高臺拋繡球差不多,隻不過方式更血腥些。
剛才坍縮的一線天,是用來測試他們是否健康或靈敏,至於那些身手不靈活的、反應慢的,已經七零八落的躺在那兒了。
至於現在的三問,不過是相親面談時的提問而已。
徐行之依著原主現在的年齡答過後,虛影再次發問:“第二問,公子有何嗜好?”
徐行之:“……”
這兩個問題一個賽一個地像丈母娘盤問即將上門的女婿。
徐行之答道:“我除了愛看美人外,並無不良嗜好。賭酒嫖三樣皆不沾染。”
聽到前兩個問題都是如此簡單,陶闲面色輕松了許多。
鬼影含笑片刻:“第三問……這位公子,若是你和你身旁這位公子之間隻能活一人,你會如何抉擇?”
徐行之猛然一怔,回頭看向陶闲。
陶闲剛剛恢復了些血色的臉色剎那間慘白如鬼,他朝後倒退一步,形狀不甚明顯的喉結上下滾動起來。
徐行之轉身朝向陶闲,手裡的匕首顛動兩下。
鬼影又道:“請公子勿要猶豫,用行動告知吾輩答案便是。”
徐行之無聲地朝陶闲迫近兩步,將匕首在手裡挽了一朵漂亮的光花。
陶闲跌坐在地,滿面絕望:“徐師兄,求你……”
徐行之活動一下脖頸:“陶闲,你莫要怪我。”
而在徐行之身後,一雙枯白如死木的骨手也悄無聲息地貼近了他的後心位置,尖若小刀的指甲若有若無地擦上了徐行之的衣裳。
徐行之冷笑一聲:“……這便是我的答案了。”
他高高舉起手來,反手一甩,將匕首直直釘入了在他腦後浮出的骷髏頭!
那骷髏大抵是見過無數次同伴相殘的場景,顯然未料到會有如此之變,被閃爍著靈光的匕首楔入腦門後,它跌撞兩步,才攤開雙手,仰天怪嘯起來,不一會兒便扭動著身形,慘叫著灰飛煙滅。
徐行之轉過身去,面對著被逼得神魂俱散的骷髏,一把撿起掉落在地上的匕首,痛快地給出了自己的答案:“我可去你大爺的吧。”
與此同時,陶闲面上懼色盡收,掙扎著從地上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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