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幾步之後，身後傳來孫貴妃的聲音：

 

「放心吧。」

 

天上下了雪，洋洋灑灑的，我沖著漫天大雪勾唇笑了笑。

 

今日，真是個好天氣。

 

入夜，我以害羞為由將壽春遣去孫貴妃宮中，壽春喊道：「咱們這樣的交情，你 也不知道害羞什麼,便是讓我親眼瞧著，我也不會眨一下眼睛。」

 

可到底，她還是聽話離去。

 

燕度今夜很開心，將我的寢宮裝扮得十分喜慶，他握著交杯酒朝我走來，同我絮

 

絮叨叨說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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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酒杯舉起的時候，我問他：「你今日歡喜嗎?」

 

燕度點頭，笑得十分開懷：「自然。」

 

便是那句自然之後，我手中的刀柄俐落地穿進他的胸口，我捂著他的嘴巴，與他 私語，手卻一點點用力。

 

「燕度，你知道嗎，我今日也很開心。」

 

「去年的今日，裴晏之死在我面前。」

 

「我那時多恨自己，我無能，沒法為他報仇。」

 

「他死後，我去見齊莞，齊莞說，她報不了，總有人能報得了，至少她努力過。

 

 

「我想，是啊，裴晏之為我做了那麼多，我怎麼能不為他努力努力。」

 

「燕度，你知道嗎，我真的很愛很愛他，愛到，隻要他能安穩活著，我願意待在 你身邊。」

 

「可是你們總是不想讓他活著，他活得那般苦，你們還是不願意放過他。」

 

「為什麼呢……我們明明那麼小心翼翼地活著..

 

「上位者，永遠可以隨意驅使旁人，欺辱弱小，還不許反抗。」

 

「可我們也是人啊..」

 

「我明明告訴過你，我的幼時有多麼苦。」

 

「可你還是殺了他.…你知道他死在我面前的時候..….我有多痛苦...」

 

「那一日，我也一齊死去了.…那是我人生中唯——束光..!

 

「你把他熄滅了..我們這樣的小人物..…什麼都沒有..!

 

「我甚至不能像齊莞那般去利用旁人，不顧旁人生死..」

 

「我隻有自己..隻能拼了我這條命為他報仇.…」

 

「燕度..我一直都想告訴你..

 

「我恨你，我盼望著，你去死 …...」

 

侍衛發現了異常，利刃破空而來，我沒有躲，而是用盡力氣將匕首整個送進燕度 胸口。

 

裴晏之。

 

很可惜，我沒有看到你為我建的府邸。

 

也不曾收回你為我奪回的家產。

 

可好在，我為你報了仇。

 

下輩子，咱們好好遇到吧。

 

壽春番外

 

醒來的時候，我已經踏上雍國的國土。

 

很多事，我都不記得了。

 

隻記得昏倒之前，孫貴妃絮絮叨叨說的幾句話。

 

「本宮也不知道還能活多久，要銀子也無用，都給你帶著吧。」

 

「你是個好姑娘，本宮的翠兒也是如你這般護主，隻是可惜，本宮沒本事護住她。

 

「你主子很好，你別辜負她的心意，別回來了，以後，你自由了。」

 

我掙扎著想回去找小姐，可到了渡口，渡口的船夫告訴我： 「你去北冥做什麼,小丫頭，別傻了，他們亂了。」

「帝後一夜遇刺，雙雙離世，朝堂上為了立新帝的事劍拔弩張。

 

「這時候去，還不知道遭什麼事呢。」

 

我愣住，「皇後死了?」

 

船夫一邊扔繩子一邊道：「那還有假，都下葬了。」

 

從北冥到雍國，去時，我們走了一個多月，若按這個日子算，的確該下葬了。

 

我失魂落魄、漫無目的地走，我不知道我該去哪，也不知道我活著有什麼意義。

 

最後，我跟著一個車隊，渾渾噩噩地入了京。

 

車隊停下的位置，是座府邸，牌匾上寫著將軍府，車隊的人歎息道：

 

「裴將軍真是可惜，那般年輕，卻死在戰場，臨死前還給咱們搶回五座城池，真 是個英雄。」

 

我站在街上直勾勾看著那塊牌匾，徑直走了進去。

 

府裏早就沒了人，雜草叢生，所有的傢俱都落了灰，我留了下來。

 

我想，這裏才是小姐的家，我們在這裏，她會開心的。

 

我花了半個月，獨自打掃了整座府邸，又找了人做了牌位，正堂裏，高座的位 置，就擺在那裏。

 

元玉儀、裴晏之。

 

真好，多年之後，我們終於在一起了。

 

將軍府很安靜，我每次除了打掃，便是坐在牌位前同小姐說話。

 

「小姐，我替你將那些箱子都擦乾淨了，也清點過，就是當日進府的數目，一點 都不差。」

 

「除此之外，還額外多了一個箱子，是公子這些年的俸祿，不少呢，有這些銀 子，咱們後半輩子，什麼都不愁了。」

 

「小姐，我在偏堂也供奉了老爺和夫人。」

 

「咱們老爺啊，是個大英雄，隻是很可惜，他為國付出良多，唯一便是沒有護住 自己的一雙女兒，這是他一生的遺憾吧。」

 

「咱們夫人也可憐，她不愛老爺，也不想與他在一起，這願望，活著沒實現。」

 

「如今，我不想再委屈她，我將他們分了兩個屋子擺著，夫人，也自由了。」

 

「公子，你也是，生來受了不少傷吧，拿回來的衣裳都被血浸透了。」

 

「我幫你洗了洗，換了幾盆水，還是血淋淋的，多疼啊...」

 

「之前，我怪你不該起兵，你別同我生氣，我隻是說給小姐聽的。」

 

「我知道您不是這樣的人，這世上，您是對小姐最好的人。」

 

「我隻是想著，您對小姐太好了，我怕她為了您不願意自己個兒活下去。」 「隻要你們都活著，比什麼都強，不是嗎。」

牌位靜靜的，沒人回應我，隻有穿堂而過的風。

 

我擦擦眼神，又起身去打掃院子。

 

我沒別的本事，替他們照看好家還是能的。

 

春去秋來，一年又一年。

 

又一個冬日的時候，我收到一封北冥寄來的信。

 

是沈妃寫的。

 

「我與孫貴妃鬥了一輩子，卻也隻有我懂她。

 

她死得很安詳，是帶著笑走的。

 

我陪著孫貴妃許久，直到她下葬。

 

我才發現，她真的不在了，一輩子了..我有些捨不得她。

 

可我又美慕她，我們這樣的人啊，死得安詳便是天大的福氣。

 

這宮中，被勒死的、被打死的、被毒死的、被推進池子淹死的….

 

什麼痛苦的死法都有，隻有孫貴妃這樣的，才是值得羨慕的。

 

她活著的時候，我總嫌她煩，如今她死了，我又覺得這後宮靜得可怕。

 

新帝登基，沒有繼承我，我被丟在一處小院子，也好，總比毒死好不是嗎。

 

這些銀錢，是我全部的身家，我不如孫貴妃會過，沒留下那麼多錢財。

 

平日裏，咱們嗑瓜子喝酒的銀子，都是我出的，你也別怨我給得少。

 

我那時笨，沒明白你主子的意思，孫貴妃聰慧，可她向來看不上我，也不曾對我 說。

 

唯有我被蒙在鼓中，這些銀子，我用不到了，也是我最後一次給你寫信了。

 

待我將來死了，怕是收屍的人都沒有，壽春，你好好過吧。

 

替我們幾個，去瞧瞧外邊的世界吧，銀子別捨不得花，留著也無用。

 

信勿回，人，勿念。」

 

我將信在小姐面前讀了一遍又一遍，哭得渾身發顫。

 

「小姐，她們總是吵架，可我知道，她們感情才是最好的。」

 

後來，我再沒收到北冥的來信。

 

我想，沈妃也去了吧。

 

我不知道在府上待了多少年，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

 

我開始腦子不清醒，頭髮也變得花白。

 

有時候，掃著掃著院子，我便記不清，還有幾個院子沒有打掃。

 

如果小姐在，一定會笑話我笨。

 

再後來，我開始走不動路，打掃院子都吃力。

 

「小姐，你別怪我，我近來總是身上疼，怕是掃不了這麼多院子了。」

 

「可你和公子的屋，我還是能打掃乾淨的，你們就在這房裏轉轉吧。」

 

晚上，我掃完院子，費了好大的力氣爬上床。

 

睡到半夜的時候，我聽到門吱呀一聲被打開了。

 

穿著一身紅衣的小姐笑吟吟地跑進來，身後跟著一臉傲嬌的公子。

 

「別睡了，壽春，你怎麼這麼懶。」

 

我俐落地爬起身子，歡歡喜喜地抱住小姐。

 

「小姐，我帶你去看看那些銀子，好多好多。」

 

小姐紅了紅眼，輕輕擁住我：「壽春，不看了，那些銀子，我早就不想要了，以 後，隻要咱們在一起就夠了。」

 

對啊，小姐說得是。

 

以後，咱們一直在一起就夠了。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