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明公公遠遠瞧見馬匹上坐著的人,一聲喚出來,聲音都帶了哭腔。
這兩日皇後沒睡好,東宮的人也沒睡好,個個心頭都繃著,昨日大半夜,前去祭祖,但凡還活下來的主子都回來了,卻沒見到太子。
明公公跑去乾武殿問了幾次,才聽說太子去了大理寺,人沒事。
早上起來,明公公便立在了東宮門口,一個時辰派一次人去乾武殿打探消息,如今見人回來了,還是活鮮鮮的,怎能不激動。
太子一回來,東宮的人也如同活了過來,明公公找人去備膳食,小順子去備熱水。
太子卻沒去淨室,也沒用膳,兩日沒歇息,一身疲憊,徑直去了裡屋,直挺挺地倒在了床榻上。
他也是個人,那火|藥引在他腳底下,他功夫再好,跑得再快,五髒六腑還是被震得發疼。
跳出馬車,滾落在身旁的林子裡時,他的嘴角也曾流出了血,隻不過他裝得好,沒人瞧見罷了。
再加上連夜審問逆賊,急著去哄人,這會子即便是他想睜開眼睛,身子也不允許了。
不過在閉眼之前,還是吩咐了一聲明公公,“去尋幾壺好酒備著,孤先躺會兒。”
*
唐韻末時便回到了寧苑。
阮嬤嬤今日也並沒出去,見人這麼早回來,還挺意外,“姑娘今兒沒走遠?”
原本她還以為姑娘又會忙乎到天黑。
唐韻點頭,將手裡的那把狗尾巴草遞了過去,輕聲道,“找個瓶子插上,擱在裡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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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夜裡來,那就一定會來。
門擋不住,牆更擋不住。
阮嬤嬤看著唐韻手裡的一捧狗尾巴草,不由愣了愣,笑著道,“姑娘怎麼還喜歡上這狗尾巴草了,不過這捧確實比院子裡長得要肥沃。”
唐韻:......
果然,不是她一個人覺得可笑。
待阮嬤嬤去院子裡找了個瓷瓶,將狗尾巴草裝好瓶拿進來,唐韻已經換好了衣裳。
阮嬤嬤將瓶子給她擱在了木幾上,起身走到了跟前,才輕輕地問道,“太子可還好?”
唐韻正系著斷褥的衣帶,埋下頭,回了句,“生龍活虎。”
阮嬤嬤也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遺憾。
太子不好了,似乎也不太妥。
畢竟在宮中,太子對姑娘除了名分之外,旁的都沒得說,從未虧待過她,再說自己也沒那麼壞的心眼兒,那麼大的膽子,去咒堂堂太子出個什麼事兒。
可太子好了,姑娘又不會好過。
唐韻同太子之間的事兒,阮嬤嬤並不完全清楚,隻道是太子,還是不願意許給姑娘太子妃的位置。
阮嬤嬤以為這番不明不白的糾纏下去,也總歸不是辦法。
要麼太子就給姑娘許個未來。
要麼就放了姑娘。
如今寧家雖起來了,姑娘看似表面風光,可被太子又一攪合,姑娘又可謂是步步艱難,將來的路還不知道該如何呢。
姑娘忍受了這麼些年,好不容易唐家沒了,她可不想姑娘又陷入了另一個泥潭裡。
“姑娘,奴才最近聽到了些風聲,侯爺似是有意將姑娘留在寧家......”
“今日我見到了唐耀。”唐韻突地道。
阮嬤嬤一愣,忙地問,“在哪兒?”
“大理寺地牢裡,人不像人鬼不像人,當年我曾答應過明煙,會給她一個交代,可她到底是沒能熬住,自個兒斷送了一條命。”
阮嬤嬤心頭一震,她並不知道當年明煙是為何而死,此時聽唐韻說起,才反應了過來,驚愕地道,“明煙竟是被那畜生......”
沒等阮嬤嬤說完,唐韻又道,“還有吳家老爺子和吳貴嫔,都進了地牢。”
這個阮嬤嬤倒不意外。
昨日出了那麼大的事,宮中主子傷亡慘重,陛下必定不會放過那批亂黨賊子。
如此說來,當年先夫人的仇,明煙的仇,還有姑娘的仇,算是一並都了了。
七年了。
總算是熬了出來。
往後姑娘也能徹底地放下,好好過自己的日子了。
“奴婢聽侯爺說......”
“嬤嬤,我想去西域。”
未等阮嬤嬤反應過來,唐韻又道,“這幾日你去替我置辦些東西,別讓人瞧出端倪,大表哥的回信,這幾日也應該到了,你幫我留意一番。”
“姑娘......”阮嬤嬤失聲地道,“西域那地兒,甚是混亂,姑娘可不能貿然前去......”
“不怕,大表哥,還有五公主不也在那兒嗎。”
阮嬤嬤臉色都變了,“姑娘......”大公子和五公主是在那兒,可那麼大一片西域,姑娘一個姑娘家,如何去尋。
阮嬤嬤依舊堅持道,“侯爺肯定不會同意。”
“嬤嬤不告訴他便是。”
“姑娘......”
“夜裡太子要來,嬤嬤替我去街頭酒館買幾壺酒,備幾樣菜,再讓阿潭腌些櫻桃。”
阮嬤嬤一怔,隻得暫且擱了滿肚子的勸解之言,趕緊先去忙乎。
天色一黑,唐韻便坐在了屋內的蒲團上等著。
木幾上擱著她平日裡常看的幾本書,中間的一本書頁裡,夾著一張硬黃紙,隱隱露出了一角,是從江陵到西域的路線圖。
若是坐在對面,一眼就能瞧見。
唐韻想好了。
這回,她必定會心平氣和地同他談。
再也不像上回在宮中那般同他吵架了。
可唐韻從天色擦黑,等到了亥時,卻連半個人影子都沒瞧見,阮嬤嬤去了幾回院門口,都未見到半點動靜。
亥時三刻,唐韻沒再等了,讓阮嬤嬤關了院門。
*
太子那一覺睡下去,當夜沒能起得來。
半夢半暈厥。
明公公照著他的吩咐,尋了幾壺酒進來,立在屋裡候了一個多時辰,見其沒有半點動靜,心頭不免有些擔憂,這才進去瞧了一眼。
這一瞧便嚇了一跳,太子已是滿頭的大汗,身上的衣裳都泡進了水裡。
明公公臉色都白了,趕緊讓人去請劉太醫。
——這回倒是真正的疲勞過度。
劉太醫對其施了針,又讓明公公扶他起來,喂了幾回清水,一眾人折騰到了大半夜,太子才醒了過來。
醒來時,屋內一片燈火通明,床榻邊上跪滿了太醫。
皇後也在。
太子睜開眼睛望了一眼,便也明白是怎麼回事了,掙扎地起身剛喚了一聲,“母後。”皇後的嘴角便是一陣哆嗦,紅著眼眶道,“你們這一個二個的,就整日來欺負本宮吧。”
遲早得將她的一顆心子給煎爛。
*
太子在東宮養了三日,皇後才讓人撤了太醫。
這幾日不隻是太子出不去,明公公,和東宮所有的人,皇後一律禁了足,“餘黨尚未清理,太子先好好地呆在東宮吧。”
趙靈又忙著出去跟人,顧不上旁的事。
三日後,太子才出現在了寧苑門口。
開門的還是阿潭,見又是之前那位俊朗的凌公子,且手裡還提著幾壇子酒,阿潭忙地道,“姑娘今日不在,同寧三公子去東街置辦東西了,凌公子有何事,待姑娘回來了,奴婢同她說一......”
阿潭還未說完,便見‘凌公子’突然變了臉,轉過身,頭也不回地上了馬車。
阿潭:......
她,是不是說錯話了。
*
今日一早,寧衍便來了寧苑找唐韻。
也是聽說了她最近在四處購物,甚至備起了一些在路途上才能用到的東西,這才趕緊找上了門。
一進屋寧衍也沒解釋自己怎麼知道的,直接問唐韻,“表妹是想出遠門?”
她要是想出去走走,需要什麼,給他說一聲,他去辦。
且他最近也能抽出幾日,可以陪她一道......
唐韻見他來了,正好有話要同他說,本想請他進屋坐坐,又怕他介意,讓他等了會兒,自己進屋換了身衣裳,戴上帷帽,這才邀他去了東街有名的酒樓。
兩人直接上了二樓的一間廂房,坐在了靠窗的位置。
廂房的窗戶撐開了大半,唐韻一轉過頭,便能瞧見底下熱鬧的街市。
大周這幾年發展很快,尤其是江陵,當初徐家剛將大舅母和二表哥接進江陵時,對面那一排鋪子,不過才開了三兩家。
半年過去,如今門前來往的人群,已是絡繹不絕。
唐韻瞧了一陣人群,回過頭同寧衍笑著道,“記得小時候,我還同外祖父說過,讓他一定要來江陵瞧瞧,在江陵多買些鋪子和宅院,揚州雖也好,卻比不上江陵寸土都是金,外祖父說,山高皇帝遠,江陵規矩多,他懶散慣了,嫌棄當官的麻煩,誰知到頭來,自己竟成了他口中那麻煩的官員,也不知他如今還記不記得自己當年說過的那句話。”
寧衍跟著一笑,倒也記起了一樁,道,“表妹也曾勸過我來江陵,說江陵消息靈通,才子眾多,於我考取功名,有幫助,如今倒是成真了。”
這事兒唐韻自然也記得。
不隻是外祖父和三表哥,外祖母,還有幾位舅舅,她都曾邀請過。
那時候年幼,喜歡親人圍繞在身邊的感覺,目的也單純,用盡了各種笨法子,遊說寧家搬到江陵來。
想著以後來往,也就方便。
誰知後來不僅沒如願地將寧家人帶到江陵,還將寧家拖累到了大周之外,無家可歸,更是六七年都沒見過面。
今日,終究又聚集到了江陵,也算是圓了她當初年幼時的那場夢。
甚至比她想象得還要好。
這會子再回想自己曾經熬過的那幾年,似乎也並沒有那般艱難。
且她一直都沒覺得自己有多苦,更別說可憐。
“我是見三表哥喜歡讀書,呆在揚州那地實屬埋沒了,但三表哥頭腦自來聰明,無論是在哪,都會有自己的一番成就。”
唐韻說完,抬起頭看向寧衍,緩緩地道,“三表哥的心細,又善良,長得又好看,將來必定有大出息,這樣的公子爺,又有哪個姑娘不喜歡呢。”
她也喜歡。
就她如今的處境,能有這麼一位將來能給她安穩的人,她怎會不喜歡呢。
可僅僅也隻是喜歡。
三表哥待她也是一樣,對她隻是喜歡,是哥哥對妹妹的喜歡,並非男女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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