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我嘲諷的笑。
他在電話裡頓了頓,冒了三丈火氣:
「你難道真打算和我們斷絕關系?」
「別忘了是誰把你養這麼大!」
「要不是因為生你,你媽也不會傷了身子至今懷不上孩子!」
「我們林家的根就因為你才斷了!」
他越說越起勁,底氣十足。
我媽也跟在他旁邊附和。
我笑了一聲,掛斷電話,拉黑號碼。
然後把他的體檢報告打印了十份,寄到郵政中心後,網上下單十位騎手小哥送貨。
騎手小哥看到了檢查報告,大概是怕我丟臉,問要不要包裝一下。
「不用,就放公司前臺就好。」
於是,這份闊別已久的檢查報告,被放在了林劍仁公司的桌子上。
沒有收件人,所以來來往往的人都能翻閱。
不到半天時間,林劍仁發現同事們看他的神情都怪怪的。
不可置信、揶揄、嘲諷、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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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心的前臺小妹硬著頭皮把檢查報告拿給他。
林劍仁隻看了一眼,渾身冒汗,臉色漲紅,刷地一下就從工位上衝了出去。
與此同時。
我媽、大伯、二伯、大姑、小姑以及我媽的娘家人也都收到了這份檢查報告。
我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
但大姑告訴我,我爸現在恨死小女兒林媛了。
「誰知道林媛這麼狠吶,自己不知道躲哪瀟灑去了,還把親爹的體檢報告到處發。」
「你媽在家要死要活要和你爸拼命,恨他把自己當傻子糊弄,兩個人在家天天吵架。」
末了,大姑問我:「清清啊,你爸不育這事,你知道不?」
我能怎麼辦。
當時是無辜地搖頭啊。
「不知道呢大姑。」
「是林媛給爸媽安排的體檢,我不知情。」
最鋒利的一把匕首,當然是要他們最疼愛的小女兒親自扎進去啊。
不育原本也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傳染病。
但我爸極其要面子,受不了同事和親戚的風言風語,一氣之下辭職了。
正在家裡積極備孕,打算再拼個兒子。
據說在吃什麼治療不孕的新型藥物。
寒假時,我接到了那家私立醫院的電話。
護士笑著說:「經過我們的推薦,你父親前段時間參加了我們針對男性不育開展的一期臨床試藥,按照你之前提出的條件,辦理體檢卡那四千塊錢我按照介紹費退還到你的賬戶上。」
掂著繞了一圈又回來的錢,我默默去吃了頓大餐。
沒過多久。
聽說我爸媽連家都沒了。
10
當初林媛臨走前把房子抵押給銀行,換了一大筆貸款。
貸款還不上,銀行來收房子。
爸媽被趕了出去。
怎麼也聯系不上林媛。
他們在樓道裡互相推搡、扇對方巴掌。
「都怪你,平時一味溺愛林媛,寵得她腦子蠢心腸壞,現在連房子都沒了!」
「你好意思怪我?房子不是你過戶到她名下的嗎?林劍仁,我看你才是腦子被狗吃了!」
「那還不是你整天說招上門女婿,把林媛當兒子養,我能上當?」
「我呸!你還算是個男人嗎?要不是你不中用,我會連養老的兒子都沒有?」
這下他們連備孕的闲工夫也沒了。
被逼無奈,租了個簡陋的一居室。
兩個人每天在家裡打架,警察上門來調解了好幾次。
聽親戚說完這些八卦,我一笑了之。
再次聽到他們的消息,是在我大三上學期。
據說兩人前腳領完離婚證,回到出租屋裡又打了起來。
我爸一怒之下在房子裡放火。
好在是白天,公寓裡的小年輕都在外面上班。
消防員把他們救出來時,男的隻是輕微燒傷。
女的吸進去大量煙霧,全身大面積燒傷,送往醫院搶救。
我作為他們血緣上的女兒,當然要去探望。
趕到醫院時,我爸右手包了繃帶,一臉頹喪地坐在一邊。
我媽已經被搶救回來,住進了監護室。
醫生憐憫道:
「病人肺部和全身皮膚受損嚴重,生存概率不高,一旦有緊急情況我們會啟動二次搶救。」
「治療費用不低,你們……做好準備。」
我點點頭:「醫生,錢不是問題,該上的儀器你們盡管上。」
醫生有點詫異,贊許地看了我一眼。
我爸拖動著腳步,十分動容地落下眼淚,握著我的手:
「清清,我就知道你是個孝順孩子。」
「以後爸爸就隻有你了。」
我把手抽出來,問醫生能不能進去看看我媽。
進了監護室。
看到我媽渾身赤裸,插滿了各種管子。
儀器滋啦作響。
她吭哧吭哧的喘息聲如同破舊的老式風扇。
我慢慢走近。
「媽,錢的事不用擔心,我給你買了醫療險,能報銷呢。」
看著她激動痛苦的神色,我一字一頓道:
「你就慢慢享受活著的滋味吧。」
她面目猙獰地想向我撲過來。
可惜力不從心。
最終倒在了病床上,儀器吱吱作響。
醫生護士衝進來繼續搶救。
我感激地抹著眼淚:「拜託你們了,一定要救救我媽。」
11
我回到了學校。
醫院定期告知我媽的最新情況。
痊愈概率低,但病人求生欲望頑強。
所以挺過了一次又一次搶救。
大四,我開始實習。
新聞裡,警方搗毀了四處傳銷窩點,傳銷頭目被捕,被騙的人也得到了解救。
盡管視頻裡打了馬賽克,我還是一眼認出那是我的妹妹——林媛。
聽親戚說,林媛回到了老家,得知媽媽住院的消息後和爸爸大打出手。
我爸恨她抵押了房子,恨她泄露了自己不育的秘密。
林媛不承認,把罪責推到我身上,可我爸根本不相信她。
兩個人下手都不留情面,被公安局拘留了好幾天。
出來後,各奔東西。
林媛沒有學歷,又眼高手低,看不上普通的工作。
我讓和我媽同家公司的同事給她透露了一個消息。
我媽還有一筆不菲的身故補償金呢。
林媛下手很迅速。
當晚就去醫院拔了親媽的氧氣管。
被警察逮捕的時候她振振有詞:
「這是我媽,我拔氧氣管怎麼了?」
「讓她有尊嚴的死去是在幫助她,你們憑什麼抓我!」
我匆匆趕來時,隻看到林媛被逮捕的背影。
醫生惋惜道:
「你媽媽求生欲望很強的,哎。」
「怎麼會有那樣的女兒?」
在監護室裡掙扎了一百多天的女人,臨死前不甘心地瞪大了眼睛。
媽媽。
你應該是喜歡這樣的結局吧。
就像當初你拔了我的氧氣管,也說是為了不再讓我痛苦呢。
12
林媛因涉嫌故意殺人罪,被法院依法判決三年有期徒刑。
我們的父親知道後,隻說了兩個字:
「活該!」
臉上再也找不到對這個女兒一分一毫的寵愛。
他的全部積蓄都用來賠償火災帶來的損失。
他和妻子已經離婚,法律上沒有關系。
那筆身故賠償金最終打到了我的賬戶上。
我全數捐給了國家醫療基金會。
回到遙遠的北京,繼續我的學業。
林劍仁無數次打電話找我,都被我直接掛斷。
後來,我在來北京讀大學的表妹口中,得知了他的近況。
他沒有房子,沒有存款。
每天在公園相親角留戀,試圖憑著一張還算端正的臉找到後半輩子的依靠。
可惜,年輕漂亮的女人嫌棄他又老又窮。
年紀大的單身阿姨們,覺得他八字不好,克妻克子女,是個實打實的災星。
他不服氣,當場和別人吵了起來,甚至還動手打女人。
被看熱鬧的同事瞧見了,問他不育的毛病是不是治好了。
被當眾揭穿最難堪的秘密,他氣得臉紅脖子粗。
最終灰溜溜地鑽出了人群。
漸漸的,也不再出現在相親角了。
表妹神色有點怪異,她小聲道:
「我媽說,舅舅是吃那種藥吃多了,身子都被掏空了。」
我故作驚訝地張了張嘴。
「那……還真是可憐啊。」
畢業後,我在教授的推薦下進了研究院工作。
工作很忙, 不記得過了多久,從實驗室走出來時, 門衛大叔說有個男人最近總來門口晃悠,說是我的父親。
他指了指:「諾,就是那個人, 是林研究員的爸爸嗎?」
我抬頭,看到了頭發花白、佝偻著腰的父親。
臉上溝壑縱橫,比印象裡的那張臉老了十歲不止。
他朝我走過來,冷冽的北風吹皺了他幹巴巴的笑容。
「清清, 」他搓了搓手:「我來找你好多次了, 你怎麼總不見我?」
為什麼要見呢。
他流著淚訴苦:「我現在身上一分錢都沒了, 你不能不管爸爸啊!」
「小時候爸爸有多疼你。每次你媽打你罵你,我都會偷偷往你的枕頭底下塞棒棒糖,連林媛都沒有這種待遇。」
「每年你過生日,我都會特地給你做雞蛋羹, 這些你都忘了嗎?」
他一把鼻涕一把淚,說得十分動容。
我歪了歪頭。
「媽媽打我的時候你就站在旁邊看著, 媽媽說棒棒糖全是色素小孩吃了不好,所以你把林媛不要的糖給我吃。」
「過生日的時候你們隻給林媛買小蛋糕, 我從沒吹過一次生日蠟燭。」
「這些都記得, 還要我繼續說嗎?」
他的臉色一下子難看起來。
就連保安都朝他投去鄙夷的目光。
「那你也不能不管我, 」他惱羞成怒,「我是你親爹!」
我點點頭:「我身上的確流著你骯髒的血。」
「盡管去告我吧, 赡養費我會按照法院規定的每月打到你的卡上,別再來找我了。」
我轉身走進研究院。
他被保安攔在大門, 破口大罵:
「林清,我就在門口守著,有本事你就一輩子別出來!」
「老子這輩子非賴住你不可!」
身後的聲音漸漸微弱。
他在門口撒潑打滾,告訴每一個進研究院的人:林清是個不孝子, 道德敗壞,連親生父親都不管不顧。
我從事的是保密工作,入職前我的家庭背景早就被調查得一幹二淨。
實驗小組的同事擔心我情緒不好,偶爾會給我帶一束花、一些零食,安慰我不要被門外的老男人影響心情。
林劍仁天天都來鬧,扯著嗓子在門口哭天搶地罵我不是人。
明明妹妹是縱火案的真兇,爸媽卻和警察說是我頑劣不堪故意放火。
「我朝」從醫院醒來後,人就不太正常了, 時而清醒時而痴呆。
醫生說中暑嚴重, 因為過度缺血以及過度缺氧造成神經病變,引發智力下降。
我買了車票, 把他打包送回了老家。
後來,聽大姑嘆息著說,林劍仁清醒的時候就賴在大伯家不肯走,痛罵大伯, 都是大伯當初找算命的說我是個賠錢貨, 所以女兒才會和他離心。
犯病的時候,他就在馬路邊追著收破爛的三輪車跑。
林劍仁是在一個明媚的日子裡消失的,在路上走丟了。
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也沒人關心他在哪。
我走出實驗室大樓, 腦中有片刻的空白。
深吸一口氣,沐浴在晨光裡,心情驀然變好。
朝陽升起。
我亦是朝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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