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王若男語氣裡意味不明：

「比瘟疫更可怕吧。不過我也沒有愧對她，我給他指過一條路子的，是他自己不爭氣。」

我明白她話裡的意思，不過是把他推到我這兒來。

我也不知道，她今天特意來和我說這些，是不是還抱有讓我收留他的念頭。

便隨便和她聊了幾句，就走了。

又過了一陣子，她和我說：

「李榮耀也不知是賭氣還是什麼，現在連飯都不吃我們的了，我送的飯基本上都原封不動地放在門口。

「衣服也都是學校發的兩套校服來回換洗，他在車庫外面接了水龍頭，每天在車庫睡個覺，在門口洗把臉刷個牙就去上學了，平時連個人影都見不到。」

說到這，王若男的白眼快要翻到了天上。

「既然他不吃，我幹脆就不給他送飯了，現在我連個人影都見不到他，跟個鬼似的，神出鬼沒的，真是孽債啊。」

我心酸於自己的親生母親竟然這樣描繪自己的孩子，又想知道李榮耀最近在忙什麼。

於是打了一輛車，在學校門口等他放學。

好不容易到了五點，學校門口的家長越來越多。

在人群中，我見很多學生從學校裡跑了出來，唯獨沒有李榮耀的身影。

等學校的人差不多都走光了，他才背著一個巨大的書包，慢吞吞地從學校裡走了出來。

我連忙衝他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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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姨！」他見到我，眼睛都亮了，連忙飛奔過來。

「你怎麼來了？」

我嫌他校服的衣領黑一塊黃一塊，一看就是沒洗幹淨。

頭發亂糟糟地堆在頭上，書包也是髒兮兮的，就連鞋底子都掉了。

我問他：

「聽你媽說你搬走了，飯也不吃她的，怎麼回事？」

他笑了笑：

「我媽嫌棄我，我當然得搬走。那時候我沒有能力，隻能吃他們的飯，可現在我有能力了，我就不吃他的飯了，省得她再害怕我把病傳染給弟弟。」

「你平時吃的用的，都需要錢，錢從哪裡來？」

說到這我一臉嚴肅地望向他：

「你可不能做壞事啊，你年紀還小，千萬不能誤入歧途啊。」

「放心吧，小姨。」

她眼睛亮亮的，又從口袋裡掏出一沓錢。

裡面有五塊，十塊，五十，一百，被他亂糟糟地團成一團塞在書包裡。

打開數了數，還真有不少。

他眼神裡透著興奮：

「學費不要錢，書本費我是幫同學寫作業掙來的，餐費都是下了課去外面打工，那邊包吃，還能掙點零用錢。」

說到這，他從書包裡拿出獎狀給我：

「小姨，我現在成績很好，能穩定在年級前三名，那些學生家長很信任我的，聽說我願意賣筆記，他們都和我搶著要，我一下就掙了不少錢，包括下學期的生活費，我都攢到了。」

我看著眼前這個半大的孩子，懂事得像個大人似的。

心裡一陣酸澀，下意識脫口而出：

「你要是有困難就跟小姨說啊，小姨雖然沒什麼錢，可是給你吃一頓飽飯的錢還是有的。」

他懂事地搖頭：

「我知道我得這個病，大家都恨不得躲得遠遠的。你放心吧，小姨，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他衝我招招手，然後飛快跑遠了。

7

又過了一陣子，他給我打電話。

電話裡他欲言又止，似乎有什麼難以啟齒的事情。

我率先問他：

「榮耀怎麼了？有什麼事找小姨嗎？」

他支支吾吾半晌，還是開口道：

「小姨，你可以來參加我的家長會嗎？」

我一愣：

「你媽媽不去嗎？」

電話裡他呼吸聲音都重了一些：

「她從來不參加我的家長會，從前我無所謂，可這一次是考前誓師大會，老師說了，每一位家長都必須來參加，小姨，你能來嗎？」

我看了一眼手邊不太多的工作，便答應下來。

到了約定的周五，我早早地去了李榮耀的學校。

卻在學校門口，正好碰見了王若男。

她也見到了我，頓時揚起嘴角冷笑：

「哎呦，替我那個死鬼兒子來的？」

我無意與她爭執，便笑著說今天剛好有時間，就來看看。

然後徑直去了李榮耀的教室。

李榮耀和李自豪雖說入學時被分在同一個班。

可現在李榮耀已經到了一班，而李自豪在十四班。

經過老師的一番講解，我才明白，李榮耀現在的成績非常好。

周邊一些私立初中已經向他拋出了橄欖枝。

承諾給他免除三年學費，並給他每個月五百元的生活費。

按照老師話裡的意思，他似乎還在猶豫，並沒有想好去哪家。

順著排名表，我看到李自豪的成績。

全年級倒數五十名。

這成績就算直升學區所在的初中，也隻能進最差的班。

李榮耀坐在我身邊，聽見老師表揚他，他一臉的驕傲。

似乎在這一刻，他才是真的開心的。

臉上洋溢的青春與笑容，與我先前見到他老陳、陰鬱的樣子大相徑庭。

見我看向他，他向我露出個笑臉：

「小姨，我還有一個不情之請。」

「你說。」我點點頭，鼓勵他說下去。

他說：

「學校有家校通，老師會發信息到家長的手機上，我媽之前嫌我煩，所以我就沒有讓老師把我的成績發給他。

「可現在，老師說必須留一個家長手機號了，因為等小升初結束後，會有學校聯系家長，學校也會通過這個公布分數。小姨，我可以把你的手機號留給學校嗎？」

我覺得這不會對我造成什麼影響，於是答應下來。

家長會結束後，老師把家長會注意事項和總結發到了我的手機上。

我這才看見，李榮耀的歷史排名，次次都穩定在年級前三。

甚至最近幾次的模擬考試，都是年級第一。

我一陣錯愕。

突然想到上一世，我收養李榮耀，他成績並沒有像現在這樣耀眼。

那會，我砸了不少錢進去，給他上輔導班，給他吃各種昂貴的保健品。

可他成績一直都在班裡中遊水平。

甚至每每我給他買了什麼好東西，他都跟邀功似的，把東西拿回去給弟弟和他媽媽。

我一陣唏噓。

重活一世，生活艱苦了，他倒是知道努力了。

我下意識問他：

「你媽媽知道你的成績嗎？」

他搖搖頭，像是心裡憋著一口氣道：

「她不知道，我也不想讓她知道，她看不起我，我為什麼還要讓她知道呢？」

「那你媽媽有沒有問過你，打算上哪個學校？」我接著問。

他勾了勾嘴角：

「她不會問的，她已經忘了我這號人了吧，估計在他心裡，我成績還不如李自豪，她甚至連我在哪個班都不知道。」

「不會吧？」我一陣錯愕。

「李自豪回去不說嗎？你成績這麼好，他應該會提起你呀。」

「他不會的。」李榮耀很篤定。

「他差勁成那樣，哪裡敢跟媽媽說我成績好？我媽要是知道了，不得打死他。

「還有那些學生家長，哪個家長願意和差生家長說話？又取不到經，也沒啥生意可談，跟她說話都是浪費時間。所以即使那群家長經常討論我，我媽也一點兒也不知道。」

我下意識瞥了一眼李自豪的教室門口。

王若男正站在走廊上，被老師訓斥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又點頭哈腰地向老師請教著什麼東西。

李榮耀也在往那邊看。

不過他的目光凝視在李自豪手上拿著的遊戲機上。

一個遊戲機要好幾千塊，抵得上李榮耀一年的生活費了。

我躊躇了一瞬，想著該用什麼樣的詞來安慰他。

他卻拉住我：

「別看了，小姨，我們走吧。」

我摸了摸他的腦袋。

十幾歲的年紀，別的孩子都跟抽了芽似的噌噌往上長個子。

李榮耀卻是幹巴巴的，又瘦又矮。

若是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才三四年級呢。

我沒忍住，帶他去學校附近的餐館點了一份蓋澆飯給他吃。

又打算給他加些配菜。

他連忙拽住我：

「不用，不用，謝謝小姨，我夠吃了。」

可還是忍不住地咽口水。

等飯端上來，他眼眶立馬紅了。

頭埋得低低的，整個人跟隻鹌鹑似的，恨不得把頭埋到桌子下面。

最後實在是忍不住，咬住嘴唇嗚咽起來。

他說：

「小姨你知道嗎？我其實這麼些年一直不敢在外面吃飯，我怕別人知道了，會用異樣的眼光看著我。

「我沒有朋友，班裡的人除了跟我要試卷，其他時候都不會跟我說話，因為他們覺得我是怪人。

「我不愛玩，不愛出去吃飯，我整天隻愛學習。

「可是我也不想的，我不知道除了學習，我還能幹什麼。隻要出了校門，我就感覺大家都在用異樣的眼光看著我。」

他越說越傷心，身體哭得一抽一抽的。

見他是真的傷心了，我也跟著心酸。

我摸了摸他的腦袋：

「你現在選擇的路是對的，你要好好學習。以後當一個很厲害的藥學專家，爭取早日發明出治療艾滋病的藥來。」

他情緒這才穩定了下來：

「好，小姨我會努力的。」

他小心翼翼地從口袋裡拿出自己的勺子，又飛快地把飯吃完，然後跟我說了句再見，就跑回學校了。

8

李榮耀小升初考試結束後，選擇了一家私立初中。

我問過他為什麼。

他說，因為私立學校的學生有錢，他可以更容易把生活費掙出來。

我望著眼前既成熟又稚嫩的臉龐，有一種復雜的情緒從心底裡升起。

填報志願的籤名是我幫他籤的，王若男一面都沒有出現過。

過了幾個月，我聽說李自豪也上了那所私立學校。

據說是成績太差，如果直升公辦學區的學校，隻能進吊車尾的班級。

王若男不甘心，於是砸了錢，又找了不少關系，總算把他塞了進去。

想著以後就算考不上高中，還能去國外混個文憑回來。

李榮耀上了初中之後就更忙了。

晚自習要上到九點多才結束。

他似乎成績都不錯，每一次的月考成績，老師都會發到我的手機上，一直穩定在班裡第一名。

可他也沒再聯系過我，包括家長會也沒有再讓我去。

我以為從此之後，我不會再與他有什麼交集了。

結果到了初三的時候，班主任突然打了一通電話給我：

「請問是李榮耀的小姨嗎？」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