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徐玥兒一如她的性子般直接勇莽，在一日早朝上，她闖入殿內。

 

因為官官相護，她要是將罪證交給大理寺或刑部審理，難保其中沒有宋閔的人手。他大可從中斡旋周轉，將此事暗下不發，最終怕是難以翻案，反倒會打草驚蛇。

 

徐玥兒若在眾朝臣面前揭開宋閔誣陷徐將軍密謀造反一案，昔日那些與徐將軍交好的臣子必不會任由此事就這樣過去。

 

蕭雲令侍衛將她帶下去，她極力掙脫：「臣妾是徐石達之女徐驕驕，今日在殿前為父平冤昭雪！」

 

她的這句話一出來，朝堂上頓時有了細碎的聲音。

 

宋閔站了出來，先發制人：「陛下，此女應捉下細細盤問，若是逆賊餘孽，當除之後快。」

 

蕭雲示意侍衛松開她，笑道：「後宮不可幹政，違者S。玥嫔，你可想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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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玥兒將罪證呈了上去：「當年首輔大人宋閔，以謀逆之罪陷害忠良，請皇上明鑑。」

 

蕭雲卻不訝異，饒有意味地轉動著扳指。

 

我猜在秋獵時，徐驕驕第一次找上蕭雲，就曾交給他這份罪證。這是徐驕驕這些年來聯絡徐將軍所剩部下，費盡心機，S了許多人命，才拿到的宋閔私聯徐將軍副將構陷謀反的證據。也許那時的蕭雲，就給了徐驕驕承諾和希望，實際上是把她作為自己手裡的籌碼。

 

宋閔呵斥道：「荒唐！陛下，此女如何能證明自己是徐石達的女兒，她的話萬萬不可相信！」

 

「我可以作證。」

 

在朝臣眾目睽睽下，我走到了蕭雲面前跪下。

 

「罪女宋淺荷，自小與徐將軍之女相識，可以作證。」

 

37

 

蕭雲幽深的眸子裡暗潮湧動：「宋妃，你可知自己在說什麼？」

 

我將那日衝撞徐驕驕的小太監帶上來：「罪女經過調查，知曉此人是受了宋閔的指示，刻意衝撞玥嫔，導致玥嫔難產，更派了穩婆，想借機結果了玥嫔性命。」

 

「當日，罪女在第一時間拿下了此人和穩婆，否則他們也將被宋閔派去的S手滅口。宋大人作為外臣，如此針對一後宮妃子，不可疑嗎？」

 

宋閔震驚地指著我，更讓他難料的是，我接下來的話。

 

「嘉康七年，罪臣宋閔負責修築黃河堤，監工不力，克扣資費，致使次年黃河潰堤，導致百姓流離失所，傷亡慘重。宋閔嫁禍地方官員，未受到追責。

 

「嘉康十三年，罪臣宋閔縱容侄兒宋騰在濱州強佔百姓地產，為惡鄉野，欺男霸女。宋閔派人殘S上京告御狀的濱州百姓。

 

「嘉康十五年，罪臣宋閔陷害前禮部尚書林遠欺君罔上……

 

「罪女呈上罪臣宋閔的樁樁罪證，罪女絕無半句虛言，請陛下明晰冤情，嚴明律法，下旨徹查內閣首輔宋閔。」

 

在大殿上，我的聲音久久回蕩。

 

「臣附議。」

 

……

 

為追求清白公正，朝堂上有一半的臣子跪了下來。

 

「一派胡言！陛下，是有人故意陷害臣的！」宋閔崩潰狂躁，他跪在地上，弓著腰向前挪動，「是逆賊蕭琰，宋淺荷與他有私情，定是受了蕭琰的蠱惑！」

 

蕭雲厲聲道：「你也配喊宋妃名諱，給朕拿下。」

 

當御林軍將宋閔制服在地時，他哭號著，我仿佛看見一座樓宇崩塌。站在高位的宋大人，可能做夢都不會想到有那麼一天，親手推下他的是他唯一的女兒。

 

38

 

先前我去王府見蕭琰，臨走前，檀越宗師叫住了我。

 

「宗師，你讓我親自揭開我父親犯下的過錯，親手將宋府推入火坑，你不覺過於天真嗎？」我苦笑道。

 

「宋姑娘，罪證在你手上，你要怎麼做，是你的事情。」

 

檀越撫著胡須道：

 

「奸臣宋閔為惡過多，怨聲載道，天理不容，天機山破例去搜集能扳倒宋閔的罪證。天機山雖以蒼生為重，可早有立下規矩，不參與朝堂之事。

 

「老朽本想將罪證交給阿琰，可如今他都自身難保，老朽與宋姑娘有緣相見，便託付給姑娘了。」

 

「你憑什麼信我？我若毀了這罪證，你們所謀之事不就是一場空？」

 

檀越嘆聲道：

 

「那便是命運因果。現今這朝堂，廉潔中正被人譏笑不懂變通，結黨營私被人奉為金科玉律，而人命呢？在達官顯貴眼裡，不過是如蝼蟻般的存在，不論S了多少都無關痛痒。

 

「權勢之下，淋漓的鮮血冤魂能找到一個出口嗎？人皆言，世道如染缸，是這世道錯了，人不得不冷血無情。可何為世道？世道，人也。人正則世道清明。

 

「宋姑娘，你可信世間正道？」

 

……

 

「宋淺荷，謝謝你。」

 

跪在我身旁的徐驕驕輕聲說道，她隱忍了多年，終於哭了。我還未來得及察覺，她已一頭撞向了大殿的柱子，血流不止。

 

徐驕驕，你可以安心和家人團聚了。我默默慨嘆。

 

同時想起了我的白芷，白芷，我替你報了仇，九泉之下，你可以安息了。

 

39

 

入秋了，在宋閔要被問斬的前一日，蕭雲陪我去了S牢。

 

我的小腹已微微隆起，蕭雲仔細地扶著我道：「小心腳下。」

 

黑暗潮湿的牢獄深處，有一老人披散頭發，低垂著臉。

 

「皇上，臣妾想單獨和我爹說些話。」

 

蕭雲拗不過我，隻得命令獄卒看好，先出了牢獄門，他道：「朕在外面等你。」

 

我慢慢靠近那牢籠，在幾尺遠處停下。

 

我喚道：「爹，阿荷來了。」

 

那老人緩緩抬起頭，渾濁的雙眼直直地看著我，忽而笑開：

 

「是阿荷啊，爹爹帶你上街買綠豆酥可好？爹爹記得，你最愛吃綠豆酥了，但你要瞞著你娘親，她擔心你牙口壞，不許你多吃。

 

「阿荷，你今年生辰要什麼禮物啊？是要鴿子蛋那麼大的夜明珠？還是要錦繡綢緞？

 

「阿荷，你怎麼不聽勸啊？你將來是要嫁給皇子的，你是要當皇後的，怎麼能不好好聽陳嬤嬤的話？

 

「阿荷，蕭琰那嬉皮笑臉的東西不配做我宋閔的女婿，趁早S了那條心吧。」

 

……

 

我跪了下來道：「你生我養我，也棄我害我。爹，這是我最後一次叫你。」

 

他像是慌了：「阿荷，你這是幹嘛？怎麼哭了？」

 

我重重地給他磕了三個頭，響聲在靜謐的牢獄裡格外清晰

 

「我們兩清，黃泉路上，不復相見。」

 

我起身離去，身後留下宋閔的怒斥，他戴著镣銬撲向圍欄：「阿荷，你要去哪？！回來，不要跟蕭琰走！回來啊！你不管宋府了嗎？！」

 

我沒走幾步，胸中頓覺一股血腥味上泛。

 

「娘娘嘔血了！來人啊！」

 

蕭雲衝了進來，將我攔腰抱起：「快傳御醫！」

 

40

 

椒蘭宮內，孫太醫號著我的脈許久，額上是一片細密的汗，面色沉重。

 

「宋妃如何？」蕭雲著急問道。

 

孫太醫驚了一下，忙伏著身跪下：

 

「啟稟皇上，娘娘身體積憂過重，體虛畏寒，導致今日嘔血之症，日後需靜心調理。

 

「此外……此外……」

 

「快說！」蕭雲盛怒。

 

「娘娘腹中胎兒……怕是個S胎，而且，娘娘今後怕是不能再有身孕了。

 

「娘娘，你可是曾經長期接觸麝香紅花之物？」

 

「有勞孫太醫了，」我道，「茶顏，替本宮送送孫太醫。」

 

孫太醫如臨大赦般，哆哆嗦嗦地道了謝，跟侍女們退下。

 

「阿荷，朕沒想到……」

 

「是啊，你都沒想到。你還沒想到換了我娘的藥帖，會被我察覺，繼而恨你入骨。」

 

蕭雲眸色發紅，將我摟入懷中，聲音裡是化不開的悲傷：「阿荷，是朕對不起你，你要朕怎麼補償你？」

 

「我要蕭琰。」

 

他抱著我的雙臂陡然一松，猛烈地咳嗽了起來，我看見了他帕子上的血跡。

 

很好，這些日子我在房中放的毒香料，已然起了作用。

 

我緩緩閉上眼：「臣妾累了，想去娘親的家鄉潭水縣轉轉。」

 

我說出了我的妄想，以為他會像以往那樣，將我禁錮在身邊。

 

不料，蕭雲哭了，哭得像一個孩子。

 

「那阿荷你還回來嗎？

 

「不要拋下朕，好不好？

 

「好不好？」

 

41

 

宋妃二十一歲，原先備受盛寵，竟也被皇上賜了白綾。

 

她S了，人們都說，宋奸臣的女兒大義滅親，可終究還是難逃帝王的冷酷無情。

 

我二十一歲時，自由了，出宮門那天，蕭雲沒有來送我。

 

我最後看一眼這高高的宮牆，風吹過，開春的嫩葉在晃動著。

 

馬車緩緩駛離莊嚴厚重的宮牆，駛離繁華如煙的京都，駛離我過往二十年的溫情與悲苦。

 

車輪碾過，不留痕跡。

 

在所剩無幾的生命裡，娘的遺囑、徐驕驕的江湖夢，還有蕭琰歸隱田園的夙願，還等著我去踐行。

 

路程顛簸，我卻睡得舒心踏實，不知不覺已到了夜晚。

 

窗外是一片荒郊野嶺的景象，車還在徐徐前行。

 

這不是去潭水縣的路。

 

我取出包袱裡的匕首，緊緊捏在手心。

 

我揭開車簾，顫著手，將冰冷的匕首貼在馬夫後頸：「你是誰？有何目的？」

 

那人戴著鬥笠，並未有所言語，隻是將馬車停下。

 

他低低地笑了，清朗的笑聲與我記憶裡那個少年漸漸重合。

 

他道：「小哭包，別來無恙。」

 

蕭雲視角

 

1

 

八歲那年，母後被廢了後位。

 

父皇將她打入了椒蘭宮，不聞不問，任其自生自滅。

 

「雲兒，母妃不曾害過人，為何你父皇不信我？」

 

她側倚在軟榻上，連連咳了幾下，臉色盡是虛弱蒼白。

 

「我這一生，都給了他，他卻視之如草芥。」

 

母親說這話時，看著窗外剛抽出的嫩色柳芽，沒有一絲怨恨，仿佛隻是在嗔怪自己的一廂情願。

 

「母妃，你等著，孩兒去把父皇找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