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好在我們已經尋到方法破解，也多虧姑娘的配合。

「所以，應當是我們感謝你，願意放手成全他的修行之道。」

 

奇怪，我在她眼裡看到了熟悉的神色。

 

與謝扶玉一般。

 

高高在上，不可一世。

 

他們並不避諱我。

 

當著我的面將斷肢接上，等裂痕重新與血肉融合，直至傷痕消失，他才若無其事地拉下衣袖。

 

我有很多問題想問他們，但話到嘴邊又顯得多餘，答案已經顯而易見。

 

眼前人是不是謝扶玉重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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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都不重要了。

 

眼前人對我好嗎？

 

自然是好的，那我便該知足了。

 

10

 

洛輕音離開前，落下一枚精致金貴的釵子，我下意識撿起來，匆忙追出門還給她。

 

跑到村口都沒尋到她的身影，最終隻好交給一名弟子。

 

「勞煩郎君替我還給謝扶玉的師姐。」

 

弟子接過釵子，客氣地應一聲好。

 

回去的路上，我聽到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聲音，便情不自禁循聲而去。

 

走得越近，聲音越來越清晰，光線也就越來越黑暗。

 

「是你將我走的風聲泄露出去的？」

 

女子毫不膽怯：「你懂什麼？她S了，你的劫才能算過了，我這是在助你修行！

 

「你可倒好，留個傀儡護著她，歸根結底，你心悅上她了是不是？

 

「對區區一個資質平庸的農女動情，想不到你的眼光能夠如此差勁！」

 

對方僵了很久，才咬牙切齒地否認。

 

「住口！情劫並非我能決定，再者，我不曾對她動過情。

 

「留下傀儡，不過是由它替我應此一劫。

 

「若非情劫，我不會娶她。」

 

剩下的話我沒有再聽，也沒有再聽下去的必要。

 

11

 

等我回到家，阿玉已經將屋內的血跡清理幹淨，又取出嶄新的被褥換上，屋內煥然一新。

 

不知怎麼的，我感覺鼻子很酸，眼睛像進了沙子，又幹又澀。

 

肚子適時地響了兩聲。

 

阿玉停下手中動作，回頭問我：「阿螢可是餓了？」

 

我點點頭，又搖搖頭。

 

他從廚房取出收好的棗糕，確保幹淨才遞給我：「我今日買的，還很幹淨。」

 

「好。」我接過他遞來的棗糕，咬下一口，嚼了又嚼，用力咽下。

 

平時我視為山珍海味的棗糕，今日變得這麼難以下咽。

 

我在心裡做了一個很大的決定，才扯動唇瓣，認真地對他說：「我們搬家吧。」

 

搬到一個沒有謝扶玉的地方。

 

我怕哪天突然就S了，也怕謝扶玉哪天心情不好，會把傀儡收走，所以我要早點帶著他離開。

 

他沒有猶豫，像是接到指令，然後本能地輕輕點頭。

 

「好。

 

「阿螢去哪裡，我就去哪裡。」

 

12

 

說搬就搬，我們走得也急。

 

隻跟叔叔嬸嬸道完別，便匆匆背上包袱離村。

 

阿玉給船夫遞了銀子，我們坐上離開王家村的漁船，一路遊水看山。

 

怕我悶壞，阿玉還帶了話本子，扯動好聽的嗓音給我念故事。

 

船夫跟船客同樣聽得津津有味，誇贊他有學識。

 

我聽得臉色發燙，笑著回應他們：「阿玉對我很好。」

 

他會陪我修從教書先生那兒搬來的桌子，會教我習字，養好後院的菜園，修繕我們的屋子，讓它不會再漏雨。

 

也會在我遇到危難時第一時間護我。

 

這便夠了。

 

漁船最終在雲城停泊。

 

幸好謝扶玉之前給我的銀子還剩不少，我們用這筆銀子買了一個小宅子，宅子後面帶有菜園，前院可以種花。

 

我們前後忙活修繕，又添置了柴米油鹽，總算是有了家的模樣。

 

我累得氣喘籲籲，他仍舊平靜如水，為我倒了一杯溫茶。

 

「阿玉，從今以後，我也有家了。」我喝下兩大口，比跟謝扶玉成親的時候還高興。

 

阿玉拿出幹淨的帕巾，替我擦拭額前的汗珠。

 

「阿螢一直都有家。」

 

13

 

我們在雲城生活了一年。

 

日子還算安穩，我找到布莊打零工，偶爾接些替人縫縫補補的小活。

 

阿玉闲來便在街頭擺攤賣字畫，順帶替人提筆寫書信，他寫得一手好字，找他的人絡繹不絕。

 

不知怎麼的，消息傳到了當地富賈耳裡，願意花大價錢買他的字畫。

 

阿玉拿了賣字畫的銀子，買下一枚精致的玉蘭花釵子，把釵子跟剩下的銀子一並交予我。

 

我驚訝不已，問他為什麼會給我買釵子。

 

阿玉頓了頓，像是沉思已久，終於搜尋到答案：「那夜師姐落下的釵子，你多看了兩眼。」

 

說完，他又否定了這個答案，低聲嘆息。

 

「別人有的，阿螢也要有。

 

「所以，阿螢無須去羨慕他人。」

 

我想起嬸嬸也贈過我一枚釵子。

 

成婚當夜我戴過，睡前又小心翼翼地取下來，收進匣子裡。

 

謝扶玉見我的舉動，才打量兩眼釵子，最終眼神掠過一抹嫌棄，淡聲道：「材質平庸，不值錢。」

 

所以，我在撿起師姐那把昂貴精致的釵子時，才會有片刻的失神。

 

謝扶玉說得沒錯，我的釵子不值錢。

 

但在我心裡，它比謝扶玉都重要。

 

14

 

我原以為日子會一直這樣平凡地過下去。

 

但謝扶玉還是找來了。

 

我不知他來的目的是什麼，情劫已經尋到方法解開，總歸不會是為了我。

 

那他來的目的……

 

我抬眼望向阿玉，動了動唇。

 

「阿玉，我們可能又要搬家了。」

 

絕對不能讓謝扶玉把阿玉帶走。

 

阿玉並不驚訝，像個沒有靈魂的木偶，看我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溫和，受我支配。

 

「好，我聽阿螢的。」

 

說幹就幹，我們急匆匆收拾細軟。

 

剛背上包袱準備出門，就見謝扶玉長身玉立在門外的榕樹下。

 

原本倨傲清冷的眼神，猶如寒玉突然出現了裂痕一般，滲出難以置信。

 

他握緊手中的長劍，極力忍住怒意，遏制拔劍指人的衝動：「你們又要走？」

 

阿玉下意識將我護在身後，面容仍舊波瀾不驚。

 

盡管面前站的人是他真正的主人，也毫不畏懼。

 

與阿玉生活一年多，我幾乎要忘了，他隻是個沒有感情的木偶。

 

不會懼怕，不會心動。

 

隻會從一而終遵循主人下的命令，對我好。

 

我深吸一口氣，從阿玉身後站出來，鼓起勇氣直視謝扶玉：「是。」

 

也是這時，我才發現謝扶玉的視線，從始至終，都在緊盯著我。

 

「哪怕你知道他隻是個沒有感情的傀儡，也要選擇拋下我，帶他走？」他怒極而笑，像是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咬牙切齒地質問我。

 

可笑吧。

 

向來不可一世的劍修奇才，竟然連一個傀儡都比不過。

 

15

 

我終於看懂他的眼神，讀懂他話中的意思。

 

「是。」我將阿玉擋在身後，確保謝扶玉不會動手，才點頭承認。

 

「我喜歡他，所以要帶他走。」

 

謝扶玉眼底浮起蔑視，冷嗤道：「區區一個毫無人性的傀儡，你喜歡他什麼？」

 

「他對我好。」我幾乎沒有任何猶豫。

 

謝扶玉愣神片刻，才緩緩開口：「我也可以。」

 

「你是可以，但你不想。」我垂下眼，打斷他。

 

他啞然。

 

仿佛被我戳到了痛處，臉色十分難看。

 

幼時謝扶玉曾救過我一命，前幾年又將我從匪徒手中救下。

 

因此，我喜歡上謝扶玉是理所應當的，嫁給他也是夢寐以求的。

 

隻是沒想到，我的夢寐以求，成了他的嗤之以鼻。

 

天意弄人，怎麼就安排天之驕子謝扶玉跟我搭上線了呢。

 

他迫於天道，不得不與我成婚。

 

婚後從不靠近我，眼底難掩的厭倦，也成功讓我心生愧疚。

 

他嫌棄我的屋子破爛，我便借來梯子，沒日沒夜翻修。

 

我還跟葉觐學會了折紙，扯下漁線做成風鈴，掛在屋檐底下裝飾。

 

他嫌棄我吵，我便盡可能默言。

 

慢慢地，我不敢再與他對視，不敢再從他眼底窺探到我的平庸。

 

我也很疑惑，謝扶玉怎麼就偏偏跟我搭上線了呢。

 

16

 

謝扶玉利用傀儡替他渡劫，騙沒騙過天道，我不知道。

 

但我很滿意現狀，也很感激他留下了傀儡阿玉。

 

我們搬來雲城一載，與謝扶玉相遇並非偶然。

 

阿玉憑著字畫在雲城小有名氣。

 

字跡與謝扶玉本人無差，話傳到他耳裡，便循聲到了雲城。

 

他來得急，御劍時烏黑的發絲被風吹得凌亂，眼眶也被吹得通紅。

 

但修士與常人不同。

 

僅僅片刻工夫，他就恢復了以往的清冷矜傲。

 

我正從布莊出來。

 

謝扶玉天姿絕豔，擁有謫仙之姿，引來過往的路人側目圍觀。

 

布莊老板娘笑著打趣：「阿螢，你家相公又來接你了？」

 

她警惕地掃視一圈眾人，悄悄拉住我。

 

「生得那樣好看，還一心對你好的男人可不多見。

 

「阿螢可一定要把握住了，莫讓旁人鑽了空子。」

 

我望著眼前容貌與阿玉無差的謝扶玉，笑容僵在臉上。

 

「他不是我夫君。」

 

阿玉從來不會用那樣的眼神看我。

 

謝扶玉朝我走近兩步，動了動唇，欲言又止。

 

我試圖繞開他。

 

被他攔住。

 

「葉螢，我是你夫君。

 

「正正經經與你拜過堂，結過親的夫君。」

 

17

 

回憶逐漸歸籠，我拉緊阿玉的手，準備離開這裡。

 

劍鞘驟然橫在我們跟前。

 

謝扶玉表情緊繃，目光SS盯在我們交握的手上。

 

執劍的手遏制不住地顫抖，又泄氣般地緩緩垂下。

 

他沉默片刻，才低聲對我說。

 

「如果你是因為我利用傀儡渡劫而置氣，大可不必，我回來了。」

 

說著，他掃一眼我身旁的阿玉。

 

又將視線挪到我身後的屋子，眼底再現久違的嫌棄。

 

「你同我回宗門，日子會比現在好過很多，至少不必再去布莊……」

 

我搖搖頭，打斷他：「不需要了。

 

「我現在就過得很好，隻求你別再打擾我們的生活。」

 

「你說什麼？」謝扶玉目露震驚，怒極而笑。

 

「我是你夫君，你讓我別打擾你跟別人的生活？！」

 

他眼眶泛紅，深吸一口氣，憤憤執劍指向傀儡。

 

做出勢必要毀壞傀儡的衝動。

 

「你別忘了，當初是你將我推給他的！」

 

我下意識橫在傀儡身前，企圖攔住這道劍氣。

 

S氣襲來。

 

最終隻化為一道清風，拂過我的面頰。

 

「我知道，你嫌我出身卑微，迫於情劫不得不與我成親。

 

「天賜孽緣，我也不想的。」

 

18

 

我決定把話跟謝扶玉說清楚，以免雙方心裡都不快。

 

「你於我有救命之恩，於情於理，我是心悅你，願意嫁給你，幫你渡劫。

 

「可後來，我變成了一個我不認識的模樣，成了你眼中那個卑微的農女，害怕跟你對視，害怕從你眼裡看到我這一眼望盡的平庸人生。

 

「可分明，以前的我不是這樣的。

 

「我以前覺得自己可能幹了，會犁地種菜，放牛養鴨，修繕自己的屋子。

 

「自從父母離世，我一個人學會了很多很多本領，因為你的嫌棄，我也在努力改變現狀。

 

「可不論我如何改變，鹹魚翻身了，也還是鹹魚，我永遠改變不了自己的出身。」

 

說著，我抬眼望他，笑了笑。

 

「你渡劫失敗了，對不對？」

 

謝扶玉抿緊了唇，臉色極為難看。

 

愣是說不出一個字來。

 

我眼睛有點酸，盡可能平緩自己的語氣。

 

「我S了，你的劫才能算過了。

 

「於你們而言，我不過是隨時可犧牲的蝼蟻。

 

「若非情劫，你不會娶我，為了助你所謂的渡劫，我也隨時可以犧牲。」

 

謝扶玉臉色有些蒼白，急著開口解釋。

 

「不對，不是這樣的……

 

「我承認，過去對你確實心存厭棄。

 

「但往後不會了，不會讓人再加害你，不會再……」

 

我打斷他，語氣出奇地平靜：「謝扶玉，我們和離吧。」

 

「你說什麼？」謝扶玉眼眶通紅，攥緊手中的長劍。

 

周身蘊出強大的S氣，氣場十足。

 

我鼓足勇氣，毅然決然地開口。

 

「你今天就是S了我，也要和離。」

 

謝扶玉又松了勁，朝我走近幾步，語氣軟下來。

 

「我不會跟你和離。

 

「葉螢，過去是我的錯，你同我回去，往後我會好好補償你。

 

「他能做的，我也能做到。」

 

他天資聰穎，還能比不上區區一個傀儡？

 

我搖頭：「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謝扶玉不甘心地問我。

 

我抬眼看他，認真地回答：「在你眼裡，我永遠低賤。

 

「但在他眼裡，我永遠值得更好的。」

 

好比我不管怎麼修繕的屋子，在他眼裡永遠破爛。

 

可阿玉會陪我修繕，會把屋子當成自己的家。

 

好比一枚釵子，謝扶玉看到的永遠是價值。

 

可阿玉看到的，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