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娘親年輕的時候是十裡八村有名的戀愛腦。

 

為了一個外邊來的野男人，險些喪了我們合族性命。

 

後來，她為贖罪，剖出自己的命丹，生生世世鎮於十萬大山之下。

 

再後來，有個自稱是我爹的男人跪在山外，求見她一面。

 

我直接拎著刀就砍了出去。

 

「呸！狗賊！哪個是你閨女！俺是你祖宗！」

 

1

 

西南有大山，綿延數萬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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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重大山中有一座山，喚作七寶山。

 

七寶山之下壓著一條千年蛇精。

 

相傳數千年之前蛇精作祟，作惡無數，幸得仙人施法降服，將其封印在此山之下。

 

七寶山山體堅固，刀槍不入、水火不侵，唯有我族的護體寶甲可穿梭其中。

 

是以，仙人點化了我族的先祖，使我族人得以修習仙法，代價便是生生世世守護山下的封印。

 

我們穿山族從小就啃石頭、睡石洞，素來都是一些實得不能再實的實心眼，千百年來一直老老實實地守著封印過日子。

 

唯獨出了我娘親這個戀愛腦。

 

2

 

我娘親年輕的時候是族裡最美的姑娘。

 

每次外公抱著我給我講故事的時候，都是以這句話為開頭。

 

我對此深感懷疑，畢竟……她爹就是族長。

 

我的族長外公一講起以前的事就沒完沒了，我的耳朵都快磨出繭子了。

 

故事的大概就是，我貌美如花的娘親被外面來的壞人哄騙，打開了七寶山的結界，被人盜走了鎮山的七彩蓮心。

 

蓮心被盜，蛇精的封印松動，緊要關頭，娘親幡然悔悟，剖出自己的命丹，以命相抵才勉強壓制住封印。

 

魂祭封印，永世不得解脫。

 

外公每次提起娘親都一臉的疼惜和後悔。

 

「我當初管她管嚴點就好了。」

 

隻是外公講得太粗糙，我想問些細節的時候他就沉默，

 

「阿公也不知道哎，你娘那會大了，女孩子家的心事我也不好問太多。」

 

3

 

大約是我那個便宜爹的基因太過強大，我生得一點都不隨娘親。

 

第一次發現這一點，是我第一次說謊的時候。

 

五歲那年，功課忘了寫，扯謊跟夫子說我其實寫了，但是不小心掉河裡了。

 

夫子點點頭，反過來安慰我不要難過。

 

同窗的小伙伴們也一臉安慰地看過來。

 

我蒙了，這麼明顯的借口，他們沒有看出來？

 

下課後我拉住我的發小，路仁甲。

 

我盯著他，一臉認真地說道：

 

「小路，我作業掉河裡了。」

 

他憨厚地點點頭，「我知道啊，你剛剛在課堂上說過了。」

 

他一點兒也不覺得昨天跟他一起瘋玩到半夜才回家的我，居然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寫完那麼一大摞功課，而他熬了半宿都沒寫完一半因此被夫子罰站有什麼問題。

 

要知道，我倆常年霸榜班上的倒數第一和倒數第二，並不存在什麼智力上的差距。

 

我沉默了很久。

 

晚間吃飯的時候，我第一次吃了兩口就停了下來。

 

「阿婆，我吃飽了。」

 

阿婆點點頭，隨即收走了我的餐盤。

 

「……」

 

她完全不覺得頓頓能吃兩大碗的寶貝外孫女，突然吃得少了有什麼問題。

 

我不S心，又找幾個舅舅挨個試了一遍。

 

結果不出所料，都是你說什麼我就信什麼。

 

當天晚上，以我餓著肚子睡覺告終。

 

餓得睡不著覺的我，第一次發現自己的不同，我居然不是個實心眼兒。

 

沮喪了一會後，我又重新打起精神來。

 

怪不得娘親會上壞人的當呢。

 

他們這麼夯傻實誠，不被人騙才怪。

 

頓覺自己肩負重任，以後寨子裡的安危都要靠我了。

 

從那以後，我開始更加努力地訓練自己。

 

4

 

終於在十六歲這一年，我憑借著優異的成績，成功當上了寨子裡安保大隊第三小隊的隊長。

 

負責外門巡邏，兼保安亭長。

 

我甚至擁有了自己的獨立辦公室！

 

一個微風蕩漾、空氣清新的涼亭！

 

此時，我的發小兼同窗——路仁甲同志已經成功躋身衝鋒軍的精銳力量。

 

我坐在涼亭吹風的時候才曉得，當初光知道鑽研內在差距，嚴重忽略了外在條件。

 

很多時候，成功靠的不是 99% 的努力，而是那 1% 的天賦。

 

隨著年歲的增長，與我一般大的穿山甲們漸漸都褪去柔嫩的甲殼，換上了一身黝黑鋒利的烏甲。

 

隻有我，原身還是一身嫩黃軟甲。

 

簡直是……奇恥大辱。

 

小隊長的位子還是看在外公的面子上給的……

 

小舅舅猜測或許是混入了人類血脈導致妖力不純的緣故。

 

於是，我對那個沒見過面的便宜爹怨念更深了。

 

我這廂正恨得牙根痒痒，他那廂卻自願送上門來。

 

真是瞌睡碰上熱枕頭。

 

這！不！是！巧！了！嗎！

 

5

 

聽到消息的時候，我正蹲在涼亭磨刀。

 

這是小舅舅特地給我打的刀，「崽啊，拿去護身。」

 

「……」

 

我是寨子裡唯一一個需要用刀的穿山甲。

 

其他長到一定年紀的穿山甲都可借助自身妖力，取其鱗片化作武器，武器與主人氣息同源，心意相通，兩相配合之下威力無窮。

 

我盯著小兵手裡幻化的穿刺槍，眼饞得不行。

 

等他重復到第三遍的時候，我才反應過來，愣愣地挪開眼神。

 

「你說啥？」

 

小兵被我盯得心裡發毛。

 

「隊……隊長，外頭有個人類，他說他是你爹。」

 

我娘親的事情當年鬧得滿城風雨，所以大家都知道我有個人類爹。

 

好在都是一堆實心眼子，並沒有人歧視排擠我。

 

我甩下磨刀石就衝了出去。

 

6

 

山外，一個男人正滿眼懷念、悵惘、憂鬱、期待地望著七寶山的方向。

 

見我衝出去，他眼中閃現出一絲驚喜。

 

甚至往前迎了幾步。

 

「女兒……」

 

我的大刀立時就插在他的腳邊，硬生生截斷了他的下半句話。

 

「呸！哪裡來的狗賊！敢在爺爺地盤上亂叫！」

 

他一臉哀怨地看著我，

 

「乖女兒，我是你爹啊。」

 

「狗賊狂妄！哪個是你女兒！俺是你祖宗！哼！打S你這不肖子孫！」

 

我提起大刀就要往他腦袋上砍。

 

他倒是伶俐，側身躲了過去。

 

幾個回合下來，他敗下陣來，拎著衣角倉皇逃去。

 

臨走還扯著嗓子喊，

 

「我是你爹，你不可S我，不可……」

 

我撿起地上的石頭砸去，正中他的左腿。

 

「再敢亂吠，砸斷你的狗腿！」

 

7

 

那狗賊花花腸子甚多，眼見我這邊行不通，轉身去求了我外公。

 

他在山外跪了半月，聲稱隻求再見一見娘親，哪怕是遠遠看上一眼也好。

 

外公心軟，經不得這麼三磨四泡，遂讓他進了寨門。

 

告訴他，我娘親早在十六年前就以魂祭了封印，再也見不著了。

 

她臨S前求族人放過他，一切都是她自己心甘情願的。

 

「這是她的心願，所以我們不會為難你，你便自行離去吧。」

 

狗賊戲甚多，對著外公和舅舅們痛哭流涕，一副恨不得要隨娘親一起去了的樣子。

 

「鳶娘，你為什麼要騙我！你說你不會因為幫我而受到責罰！你說要我十六年後再來此地相聚！你說到時候我們一家人團聚，永遠在一起！你為什麼要騙我！為什麼！」

 

「早知會害你殒命，我無論如何都不會讓你那麼做的。」

 

「我情願從來沒有來過這裡，沒有遇到過你。」

 

「你當初就不該救我……」

 

「鳶娘……如今我便同你一同去了……」

 

說著便要往一旁的山上撞去。

 

一旁的嬸嬸姨姨們早已被他感動得淚水漣漣，趕緊上前拉住他。

 

我抱拳立在旁邊，冷眼看著他。

 

哼，惺惺作態，真要想S找個沒人的地方自我了斷多好，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演什麼戲。

 

8

 

從狗賊和舅舅們的交談裡，我大概拼湊出了十七年前的事情。

 

十七年前，娘親偷偷跑出去玩，遇見重傷昏迷的狗賊，她見人家生得好看，就給拖到寨子裡治傷，一來二去的，兩人就好上了。

 

然後……就懷上了我。

 

我剛剛出生，狗賊的家人就來尋他了，說他爹得了重病，需得七彩蓮心才能續命。

 

呵，真他娘的巧。

 

狗賊家人說，需將蓮心放在病人心口，隻消三日便可使其恢復如初。

 

於是狗賊求娘親將蓮心暫借給他，待他爹康復後必將蓮心原樣歸還。

 

蓮心移位，娘親拼盡全身修為勉強壓制著封印，她想著隻不過是三天，很快就過去了。

 

可沒想到，三天過去了，不見人回來。

 

她又苦苦支撐了七日，還是沒人回來。

 

最後實在支撐不住，封印松動，地塌山搖，眼見蛇精即將衝破封印，她毅然決然自剖命丹，魂祭封印，保住了十萬大山的萬千子民。

 

若是封印開了，且不論蛇精日後如何報復，單是封印解除帶來的山體崩塌便會S傷無數。

 

等外公舅舅們趕到的時候，隻看到娘親的最後一縷殘魂。

 

「我擅自拿走鎮山蓮心，釀成今日苦果，該當承受，我已盡力彌補，萬望你們……勿怪，珍重。」

 

狗賊在一個月之後回來過一次，並沒有帶回蓮心。

 

十六年的約定，是舅舅按照娘親交代的遺願轉告給他的。

 

我不知道娘親到底是怎麼想的，她居然不恨他嗎？若換成是我，定要交代舅舅們滅了狗賊全族。

 

9

 

被嬸嬸姨姨們勸下來的狗賊眼巴巴地盯著我。

 

我瞥他一眼，他在想什麼？他該不會想著我會痛哭流涕地跑過去喊他一聲爹吧……

 

想瞎了他的心。

 

我放下手臂，慢吞吞地走了過去。

 

狗賊眼中閃爍著喜悅的光芒。

 

我在他身前站定，雙手一攤，面無表情，

 

「蓮心呢？還回來。」

 

此話一出，剛剛還沉浸在無限感動中的嬸嬸們才反應過來，對啊，蓮心呢？……他好像一點沒提到為什麼沒有及時把蓮心送回來。

 

七寶山的封印現在還算牢固，實心眼子們隻想著安穩守山，一時也沒人想著這顆蓮心的去處。

 

我跟他們不一樣，我從始至終都記掛著這顆要了我娘親性命的七彩蓮心。

 

狗賊面色很不自然，吶吶了半晌才吐出幾個字，

 

「不小心……被我爹……誤食了……」

 

我聞言冷笑，「呵，騙狗呢。」

 

這話若是說給路仁甲他們，八成就相信了，再道一句哎呀那真是可惜。

 

可惜我不是他們。

 

狗賊急了，「真的，爹沒騙你。」

 

「滾！你是誰爹！盜我至寶！害我娘親！你有什麼臉面敢自稱是我爹！」

 

10

 

狗賊在寨子裡住下了。

 

我激烈抗議，但是抗議無效。

 

「阿公，他是壞人，不能讓他住在這裡。」

 

「他畢竟是你爹。」

 

「他不是！」

 

外公嘆口氣，望著七寶山的方向沉默了很久，

 

「其實，阿公也不喜歡他。」

 

我心中一喜，隨即聽到他接著說道，

 

「但是鳶兒喜歡他，她那麼喜歡他，到S都沒舍得怪他，還求我們不要為難他。我想著留他在這裡住一段時間，若是鳶兒感知到他的氣息，她會不會很歡喜……」

 

我低下頭，沒再說話。

 

11

 

狗賊住進了娘親以前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