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繞出院門，竹林沙沙作響，清風迎面而來，憋了半天的鬱氣也慢慢消散。

 

沿著小徑沒走幾步，就看見另一頭阿玉步履匆匆四下尋找，遠遠地看見我，阿玉如蒙大赦，徑直快步衝了過來。

「姑娘去哪兒了？可讓我好找。」

 

我拉住她，看她上氣不接下氣，忙輕輕幫她撫著背。

 

「出來走走，隻是不小心迷了路。」

 

「姑娘下次散心一定要帶上阿玉，府裡規矩嚴，若是誤闖了禁地，或是衝撞了貴人，怕是小命都不保。」

 

她臉上的恐懼不似作偽，說到末尾還心有戚戚的樣子。

 

我有些震驚，便追問：

 

「陸相平日裡對你們很苛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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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玉一邊拉著我慢慢往回走，一邊低聲跟我絮叨：

 

「相爺待我們極好，當年走投無路，也是相爺救我回來，還安頓了我的弟弟。」

 

我默默點頭，心下頗有些得意。

 

看來我的任務完成得非常完美。

 

即使脫離了世界這麼久。

 

原本大S四方的男主依然是面冷心熱的五好青年。

 

不枉我對他進行了這麼多年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燻陶。

 

「隻是姑娘有所不知。」

 

說到這裡，她又壓低了聲音：

 

「相爺能有如今，說是九S一生，屍骨堆裡爬出來的也不為過，便是現在，臉上帶著笑心裡恨不得生吞了相爺的人也大有人在。」

 

「多得我便不能說了。姑娘隻知，相爺如何小心防備，肅清門風都是不得不為便是了。若有可疑，是寧錯S也不能放過的。」

 

我連連點頭，隻是聽到最後，忍不住緩緩伸出手指，指向自己：

 

「啊？那我？」

 

阿玉緊張兮兮的表情一松，笑起來按下我的手。

 

「不一樣，我知道姑娘是好人。」

 

「真的嗎？」

 

「自然是真的，阿玉相信姑娘。」

 

「阿玉可真好騙，以後你老了賣保健品給你。」

 

「什麼是保健品？」

 

說笑間路過錦鯉池，陸遠舟方才的話突然出現在我腦海裡。

 

「放長線釣大魚嗎？」

 

我停住了腳步，忍不住走過去撒了把食。

 

看著魚兒們歡快地爭食，無憂無慮幹勁十足的樣子，我嘆了口氣。

 

唉，突然跟魚達成了微妙的共情怎麼回事。

 

水面歡騰著哗啦啦作響，蓋住了漸行漸至的腳步聲，等我感受到身後的人時，他已經負手立在了青石臺階之上。

 

見我轉過頭看他，他沉聲開口：

 

「你可知，在這府上偷聽是什麼下場。」

 

13

 

阿玉看了一眼我的神情，見我沒有否認，急得咚的一聲跪了下去。

 

「相爺恕罪，是阿玉沒有照看好姑娘，才讓姑娘迷了路，姑娘絕對沒有偷聽之意。」

 

我被阿玉的反應嚇了一跳，心疼地看著惶恐萬分的她，忍不住按住了她的肩，抬眼看向陸遠舟。

 

「陸相既允我行至此處，自然是覺得沒什麼需要提防我的，若陸相依然覺得我來者不善，不如毀了那賭注，把我關回去便是了。」

 

陸遠舟在石階上微低著頭俯視著我，眼眸沉靜，明明沒有任何憤怒或是責怪的表情，高大的身量和氣勢卻帶著無盡的威壓。

 

我便也平靜地堅定地回望回去，沒有一絲動搖退縮。

 

半晌，陸遠舟輕勾了下唇角，擺了擺手。

 

「阿玉，你先下去。」

 

阿玉一步三回頭提心吊膽地出了園子，這裡便隻剩我和陸遠舟。

 

空氣凝滯下來，連池中的遊魚都盡數藏回水底。

 

陸遠舟慢慢走下石階，走到我面前，明明是清風冷水一般疏朗的目光，卻讓我感覺緊緊被鎖住，掙脫不開。

 

「說說，都聽到些什麼？」

 

我控制不住往後退了一步。

 

「聽到了。」

 

我低聲嘟囔。

 

「陸相對釣魚之道頗有心得。」

 

「哦？仔細說說。」

 

我想著他的話，試探著揣測他的意思。

 

「陸相釣魚，以魚為餌，以小見大，虛虛實實，要釣出來的，是敵人的魚鉤。」

 

陸遠舟一怔，復又突然笑了。他又往前走了一步，微微俯身，拉近距離，徐徐開口。

 

像帶著威壓的審問，又像是蠱惑人心的誘導。

 

「那你是餌，還是魚？」

 

我連連擺手，睜大眼睛試圖讓他感受我眼中的真誠。

 

「這，我確實很難跟你解釋。」

 

「但是我真的不是魚不是餌不是這魚塘裡的任何一環，我真的是莫名其妙來到這裡的大冤種。」

 

「是嗎？」

 

我腳步虛浮地又退了一步，誰料身後是一塊凸起的青石，已然退無可退，這一步下去，我陡然失去了平衡，猛地往池中跌去。

 

慌亂中，我再顧不上什麼，揮著胳膊去拉陸遠舟的衣袖，試圖保持平衡。

 

「陸遠舟！」

 

如之前的每一次執手。

 

如每一次在千鈞一發的危急時刻，我朝他伸出手。

 

然後，被他一把穩穩拉住。

 

14

 

重心猛然回轉，我踉跄了一下，險些碰著這逼仄的池邊磕頭碰腦的青石。

 

陸遠舟神色一凜，抬起右手一把撈住我的腰。

 

衣擺劃過水面，帶起層層疊疊的漣漪。

 

我穩穩地被他攬進懷裡。

 

他的胳膊緊緊箍著我，隔著衣料，隱約感覺到他指尖的顫抖。

 

熟悉的眼神，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充盈著我的感官，久違了的懷抱，讓我沒出息地生出貪戀，生出幾欲落淚的衝動。

 

一瞬間站直，他卻立刻退開，低下頭掩住自己的失態，低聲斥了句：

 

「小心點，站著都不老實。」

 

兩個人站得極近，剛剛他手掌的溫度還隱隱灼在後背。

 

我看著他的臉，目光又遊移到他通紅的耳根。

 

不對，這很不對勁。

 

這些時日來的點點滴滴，串聯起來。

 

這些天來，我自在放肆地在這府上生活，說是被監視，被調查，可周圍似乎沒有一個人覺得這有什麼不合理。

 

我自小孤苦求生，身體不好，在親戚家輾轉，看盡冷眼，受盡嫌棄。

 

我從不相信，兩個人真的素不相識，毫無關系的人之間，隔著翻天覆地的五年，依然會有著無數的巧合，無數的線索。

 

我更不相信，我和陸遠舟這樣的人，會對素不相識，甚至身份存疑的人，處處優容，手下留情。

 

也許比起明確的證據和未來的先進科技，更應該相信內心的直覺。

 

我低頭深吸一口氣，再抬起頭，隻覺得心口沸騰的溫度慢慢平息。

 

我看著他的眼睛，「陸相，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陸遠舟定定地看著我，那種透著我看向很遠的地方的感覺又隱約出現，他微微擰著眉，像在思索，在回憶，突然勾了勾唇角。

 

「你說。」

 

池魚又浮上水面，吞吞吐吐著氣泡。

 

「相爺手臂上的傷，是何時有的？」

 

他面上的笑意一僵，下意識地垂下手，把手臂隱藏到寬闊的衣袖中。

 

我顧不上那麼多，一步上前，一把抓住他布滿道道傷疤的小臂，正欲拉起來。

 

突然手上一麻，一股如同電流一般的能量瞬間擊中了我。

 

我眼前一黑，幾乎是立刻便失去了意識，沉入了黑暗。

 

耳邊隻剩下斷斷續續的電流聲。

 

刺刺——

 

刺刺刺——

 

嘀！

 

電流聲由遠及近，從時有時無，到逐漸連貫，如同誰在調試收音機的頻率。

 

「檢測到位面世界能量波動。」

 

這聲音似乎，有些熟悉。

 

突然一陣尖銳的噪聲，哗哗啦啦，吵得我繃緊了神經。

 

「啟動系統善後修復程序。」

 

然後，陡然安靜下來，電流聲也變得規律絲滑。

 

黑暗中，熟悉的聲音響起：

 

【時空穿越系統連接成功。】

 

【好久不見，我的宿主。】

 

15

 

「統！是你嗎！」

 

我在黑暗的虛空中顫抖著壓抑激動的聲音。

 

系統頗有些欣慰感動，用低沉的聲音回應：【是我，想我了嗎？】

 

「我想你二大爺個腿！！！& % 無良系統！人性滅絕 %& 行為詭異，道德缺失& % 嗶嗶嗶——」

 

系統：……

 

詭異的沉默彌漫了片刻，系統顯然有點艱澀地開口：【我記得我有結工錢。】

 

「結在異世的工錢也算嗎？」我滿臉怨念，幽幽地提醒了一句，「而且統子，你別忘了，一開始我上你這條賊船，可不是為了錢。」

 

系統又陷入了沉默，半晌開口時，語氣明顯低落了不少。

 

【那件事可能……】

 

系統停了一下，接著恢復了發布任務時機械的聲音。

 

【言歸正傳，所有任務完成的世界我們按照慣例進行了痕跡清除。】

 

【可是系統破產清算時發現，這個位面世界出現了劇烈的能量波動，故事線嚴重偏離。】

 

我一時懵住，「目前看來挺正常的啊這個世界。」

 

系統輕咳一聲，語氣意味深長：【這已經是時空修復後的結果。當時這個世界的男主陸遠舟，明明黑化值很低，卻因為你的消失，做出了嚴重偏離軌道的行為，險些破壞了世界規則。】

 

咚地一記猛烈的心跳，讓血液都衝上我的耳朵面頰，我抬手按住胸口，聲音都發顫：

 

「什麼意思，他還記得我？」

 

【是，也不是。】

 

【系統清除遠比你想象的強大，即使真有當時刻骨銘心，無法被輕易洗掉的記憶，隨著時間，記得一個不曾存在過的人，也隻會被人當作瘋子，久而久之，攻略對象也會產生自我懷疑。】

 

【攻略對象都是位面世界的主角，無數伴生劇情層出不窮，他隻要有一瞬的分神，再回憶，那縹緲的記憶便再也難以回憶。】

 

【這麼多年這麼多任務世界，能突破系統清除程序，保留一星半點記憶的攻略對象，一隻手就能數過來。】

 

系統停了一下，頗有些感慨的樣子。

 

【調取行為檔案來看，陸遠舟應是記得一些熟悉的意象和感覺。】

 

【即便如此，他也為了這些虛無縹緲的意象，險些導致這個世界崩塌。】

 

【這屬於系統黑歷史，我不能詳說，但是你可以想象，一個人寧可被當作瘋子，也相信真的有一個從來沒在這個世界上存在的人嗎？】

 

我一時失語。

 

他一直是一個執拗的人。

 

想起在中秋夜裡，在錦鯉池邊，他輕輕嘆氣，眼裡的掙扎和落寞。

 

也許是他已經習以為常的自我折磨。

 

【前段時間系統檢測到這個位面世界有零星的波動，起初數值不大，便沒有處理。】

 

【但是今天，突然出現了巨大的變化，你可知是什麼原因？】

 

什麼原因？

 

我努力回想今天的事，竹林的偷聽，錦鯉池邊的對質，和……

 

他手臂上的傷痕！

 

我靈光一現，突然想起連接系統前的最後一刻，是我觸碰到了他的傷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