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可我已沉沉睡去，這些話，都如蜉蝣入夢。

轉瞬即逝。

 

14

 

最後一日時，魏檀青似乎察覺到了什麼，寸步不離地跟著我。

 

喝完司命囑咐的藥後，我倒了藥渣。

 

轉過身，卻對上了魏檀青蒼白的臉色。

 

他SS盯著我手中的藥碗，顫聲問我：

 

「照影，你為何在喝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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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般情態，就仿佛他當真心疼我一樣。

 

若是從前，隻要魏檀青能這麼問我一句，我就已經視若珍寶了。

 

可現在，我的心底無波無瀾。

 

隻淡淡回道：

 

「魏檀青，我說過我要離開這裡，不嫁給你了的。

 

「喝了藥，才好走。」

 

一語畢，魏檀青的臉色更白了幾分，他急切地朝我走了幾步。

 

獻寶似的向我展示手中的東西。

 

是一個小女孩兒木雕，扎著發髻，彎著眉眼，看起來憨態可掬。

 

「照影，你一直想要我為你雕刻的木雕，現在我刻好了，送給你。」

 

我微微一愣。

 

思索了片刻，才終於想起來。

 

我想要這個木雕，都是數月前的事了。

 

那時我偶然瞥見魏檀青在刻木雕，便滿心歡喜地以為，他是要送給我。

 

沒想到第二日，便看見昭華公主將那木雕拿在手中把玩。

 

末了，朝著魏檀青輕笑：

 

「檀青，你刻的木雕和我很像，我很喜歡。」

 

那日之後，我將房中的所有木雕都扔了出去。

 

再也不想看見了。

 

見我的神色冷淡，魏檀青艱難朝我笑了笑，輕聲問我：

 

「照影，是不喜歡嗎？

 

「不喜歡也沒事，我再為你刻一個，等到大婚那日，你就有許多木雕了。」

 

我詫異地抬起眼。

 

卻發現魏檀青的眉目灼灼，神情鄭重而認真，並不像在開玩笑。

 

所以，他是真的覺得。

 

我不會離開他，還會嫁給他。

 

不過反正都要走了，我也懶得同他爭辯些什麼，索性隨他去了。

 

「隨便你吧。」

 

15

 

接下來的這一日裡，魏檀青似乎竭盡所能地對我好。

 

木雕，桃花，乃至嫁衣。

 

那些曾經我求而不得的東西，都被他拿出來，統統送到了我的面前。

 

可我隻覺得有些好笑。

 

情意來得太晚，便隻是多餘罷了。

 

何況，我知道，昭華公主還有許多事等著魏檀青處理。

 

他一日不去，她怕是都要急S了。

 

果然，用到晚膳時，便有宮女匆忙跑來，帶著哭腔哀求：

 

「魏大人，您去看看公主吧。」

 

魏檀青的指節緊了緊，偏過頭，嗓音冷冷淡淡：

 

「我今日要陪照影，有什麼事，等到明日再來處理。」

 

說完，他垂眸，竟是不敢看那宮女的眼睛。

 

也避開了我的視線。

 

我隻覺得好沒意思。

 

原來，魏檀青不是不會拒絕昭華公主的要求，他所以次次丟下我，隻是——

 

篤定我不會離開他。

 

那宮女走後，我就知曉，昭華公主不會輕易作罷。她要的，是魏檀青的眼裡心裡，都隻有她一個人。

 

絕容不下她人。

 

果然，不過片刻，那宮女又來了，這次，哭得更加悽慘。

 

跪在了魏檀青身前。

 

「魏大人，公主自從產後身子便不好，這次出宮回來，更是染了重疾。

 

「她剛剛，咯血了！」

 

魏檀青的臉色一白，下意識站起身，不敢置信地詢問：

 

「你說什麼？

 

「公主怎麼會病得如此嚴重？」

 

下一刻，他轉過頭望向我，眼眸中滿是壓抑的擔憂和為難，卻始終沒有開口。

 

他到底是猶豫了。

 

我恰好用完了最後一筷子晚膳，看見他的模樣，善解人意地開口：

 

「去吧，公主的事重要。」

 

魏檀青像是松了口氣，離開前，他深深望了我一眼。

 

嗓音有些不安和懇求：

 

「照影，我就去一會兒，看了公主的情況，我立刻就回來。

 

「你等我，好不好？」

 

我沒答話。

 

可魏檀青似乎鐵定了主意，等不到我的回答，他就不離開。

 

我看了眼時辰，算了算，司命應該就快要來了。

 

不願節外生枝，我點了點頭。

 

魏檀青的眼眸一亮，放心地轉身走了。

 

他不知道。

 

馬上，我就要經歷重塑仙骨，脫離凡身，重回九重天。

 

去做我的神女了。

 

16

 

重塑仙骨之痛，非常人能忍受，即使喝了司命說的藥，我依舊痛得跌落在地。

 

可比起以往經歷的那些。

 

我卻覺得沒那麼痛。

 

我為魏檀青，受了跳誅仙臺之痛，受了愛而不得之苦。

 

如今這一次，是為我自己。

 

數不清過了多久，那些深入骨髓的疼痛終於漸漸消失。

 

我滿身冷汗地爬起來，隻覺得渾身輕松。

 

轉過身，我從鏡中望見了自己的模樣。

 

眉目如黛，眼眸淡漠，眉間一點神印，乃神女的象徵。

 

這才是本來的我。

 

如明月高懸，可望而不可即。

 

隻可惜，神女動錯了心，生錯了情，硬生生墮入凡間，想同凡人長相廝守。

 

羨慕那凡人的白月光。

 

可神女忘了。

 

我本明月，不落凡塵。

 

隻照世人。

 

抬起頭，我和司命遙遙對望了一眼，朝他輕輕道了句謝。

 

「走吧，我們回九重天。」

 

那裡，才是我的家。

 

17

 

魏檀青視角：

 

我就要走到宮中時，天上忽然響起了撕裂般的驚雷之聲。

 

我的腳步一頓，不知為何，心底有些慌亂。

 

我想起了江照影。

 

她從前，是最怕打雷的。

 

剛來到我府上時，隻要一打雷，她就會縮到角落，捂住耳朵，臉色蒼白得很。

 

還喃喃自語：

 

「天劫不要找我，我隻是個凡人，隻想和他長相廝守而已。」

 

我覺得好笑。

 

便上前拿下她的手，盯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告訴她：

 

「這不是天劫，隻是打雷了而已。

 

「別怕，以後隻要打雷，我都會在你身邊陪著你。」

 

可我食言了。

 

後來的日子裡，我全身心地照顧著昭華，生怕她受半點委屈。

 

卻忽略了，打雷的時候我不在，江照影自己一人，會不會害怕？

 

身邊的宮女見我停下腳步，怕我後悔，立刻催促我：

 

「大人快些吧，公主在等著你呢。」

 

我回過神。

 

還沒來得及反應，腳步已經朝著昭華的寢殿方向走去了。

 

罷了。

 

我安慰自己。

 

食言那麼多次，這是最後一次了，過了今日，每一個打雷，我都會陪著江照影。

 

讓她不再害怕。

 

可走到昭華寢殿門口時，我的腳步卻猛地一僵。

 

裡頭傳來瓷器摔碎的聲音，還有女子尖聲的怒罵：

 

「廢物，連一個太監都請不來，留你們有什麼用？

 

「魏檀青一介宦官，怎麼敢不聽我的話，卻跑去陪他那個侍女？

 

「我要S了他們！」

 

我上前一步，推開了房門。

 

一剎那，昭華的臉色一白，又立刻紅著眼，要撲進我的懷中。

 

「檀青，你終於來……」

 

我微微側身，望著昭華哭得梨花帶雨的臉龐，忽然覺得很陌生。

 

我從小和她一起長大，她是公主，我是宦官。

 

就這樣照顧了她二十年。

 

有些東西，幾乎深入骨髓，成了下意識的行為。

 

卻沒想到，在她的心裡，原來是如此看不起我宦官的身份。

 

可笑啊。

 

為了這樣的女子，一次次辜負照影。

 

心中有了決定，我轉過身，不顧昭華的哭喊和阻攔，向著宮外跑去。

 

我想。

 

照影，這一次。

 

我不會再辜負你了。

 

18

 

我沒有立即離開，而是在府中留了片刻。

 

飛升後，我凡間的身體便成了沒有魂魄的軀殼，躺在地上，毫無生氣。

 

肉體凡胎，是看不見我和司命的。

 

於是，我眼睜睜看著，魏檀青推開房門的那刻，臉龐立刻變得毫無血色。

 

他瘋了一般地將我的身軀抱在懷中。

 

任由鮮血染紅他的衣襟。

 

他的雙目赤紅，大顆大顆的淚珠從他的眼中落下，輕聲哀求。

 

「照影，你不要走。

 

「你明明說過，要等我回來的。」

 

我輕輕勾了勾唇。

 

魏檀青，痛苦嗎。

 

被人拋下的滋味，你也嘗一嘗。

 

侍女進來後，見了魏檀青的模樣，忍不住紅了眼眶，到底不忍心責怪。

 

隻留下幾句話：

 

「江姑娘她，等了你很久。

 

「直到打雷的那時候，她才說，她太害怕了，撐不住了，想離開了。

 

「魏大人，你為何不能早點回來呢？」

 

魏檀青近乎呆滯地聽完了侍女的話，半晌，忽然跌落在地。

 

又哭又笑，狀若瘋魔。

 

「是，是我的錯。

 

「是我負了她，她才離開我的。」

 

說完，他就這樣抱著我的身軀，行將就木一般，朝著門外走去。

 

背影瘦削而絕望。

 

司命望向我，輕聲詢問：

 

「還要再看嗎？」

 

我搖了搖頭：

 

「不必了，我與他緣分已盡，多看一眼，都是違背天道。」

 

此後，我與魏檀青。

 

徹底訣別。

 

永不相見。

 

19

 

聽掌管人間百事的神女說，自從我飛升後，魏檀青就瘋了。

 

他先是闖進公主的寢殿，用刀砍傷了她。

 

昭華受了重傷。

 

幾日之後，異常痛苦地S去了。

 

而魏檀青瘋了一般，用手在院子裡挖土，說要種桃花樹。

 

任誰阻攔，他都不聽。

 

「照影……照影最喜歡桃花樹了，隻要我種好, 她就會回來，同我成婚了。」

 

他親手替我立了墓碑，一點點在上面刻下一行字——

 

魏檀青之妻，此生摯愛。

 

江照影。

 

又在我的墓前擺滿了木雕。

 

同我交好的神女看不下去，氣得渾身發抖，隨手下了一道天雷, 劈了那墓碑。

 

碎石飛濺，劃傷魏檀青的面龐。

 

染紅了他的眼角。

 

魏檀青愣在原地，半晌, 瘋了一般地爬到我的墓前，拼命地想將那些碎石拼在一起。

 

可無論他怎麼拼，都拼不到原來的模樣了。

 

就如同我們之間。

 

錯過, 既是永別。

 

到最後，他頹然地跌落在地, 自嘲一般地勾唇。

 

嘶啞開口：

 

「照影, 連這一點念想, 你都不願意留給我嗎？」

 

我隻當作不知。

 

隻是某一日, 有人以五十年壽數為代價, 隻要求再見我一面。

 

下凡後, 我看見了魏檀青。

 

神凡有別，他見到的我，隻是一抹借助著神像顯現的虛影。

 

可即便如此, 魏檀青卻驟然紅了眼眶, 望著我的目光滿是眷戀。

 

他的聲音很輕很輕，像是生怕嚇跑了我。

 

又帶著濃烈的後悔。

 

「照影, 我知道是你對不對？

 

「我對不住你, 一次次丟下你，讓你為我傷心痛苦。

 

「我隻是想，再看你一眼而已。」

 

我漠然地望著他，動了動指尖，下一刻, 我的身影顯現。

 

魏檀青的眼眸驟然一亮, 卻又在觸及我冷漠的眼神後，暗淡了下去。

 

他垂眸苦笑：

 

「原來，你竟是天上的神女，為我下了凡間。

 

「我卻……不知珍惜。」

 

他說完後, 我轉過身, 不顧魏檀青的挽留，消失在了虛空處。

 

一眼已過。

 

我與他, 再無理由相見。

 

隻記得，最後一刻，魏檀青忽然捂住了唇角, 卻依舊止不住湧出的鮮血。

 

凡人壽數不過須臾。

 

他用五十年, 換看我一眼。

 

如今心願成真, 自然也要付出代價。

 

身後，似乎有人重重地倒在了地面，卻依舊輕聲喚我：

 

「照影……」

 

我的腳步一頓, 終究沒有回頭。

 

緣起，情滅。

 

至此，生S兩隔。

 

不復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