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雷不僅有氣質,還有深眼窩,雙眼皮,稜角分明的臉。
他是標準的立體長相,相貌端正,並且是很幹凈的一個人。
至少,表面上是。
看到我來,他放下木耙,脫了手套,迎面笑吟吟走來:「小嫣,你來得正好,看看我最近新移植的黑松,從日本運過來的精品。」
那棵眾星捧月般,被很多人圍著修剪的松樹,高聳碩大,造型精美,伸展的松枝如一片片飄逸的雲。
我不禁感慨:「真的好漂亮。」
付雷站在我旁邊,比我高了半頭,聲音欣慰:「我在靜岡國際園展,一眼就看上了它,這麼美的松樹,錯過了會是終身的遺憾。」
談及喜歡的松,他侃侃而談:「看到那個穿黑衣服的師傅沒?他叫李言杭,著名的黑松大師,我本來想自己爬上去修剪,又怕手藝不精破壞了美感,所以便把他找來了,權當是交個朋友,待會介紹你認識一下。」
我笑著搖了搖頭:「我認識他幹嗎呀,以後又沒打交道的機會。」
「那可不一定。」
付雷轉頭看我,眼神含笑,聲音溫和:「小嫣,你大學不是修的藝術設計類嗎,以後來幫我管理園林公司吧,跟人家大師多學習一下手藝,以你的聰明和能力,將來一定有很高的造詣。」
這不是他第一次有這樣的想法,明裡暗裡提了幾次了,如同之前一樣,我拒絕了他:
「算了吧雷哥,我不是那根蔥,而且我也不想離開今朝。」
付雷難得地沉默了下。
他沒有逼我,也不會要求我什麼。
因為他知道,我曾經患過一場很嚴重的抑鬱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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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今我的手腕上,還有當年割腕自殺的痕跡。
雖然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當年心理醫生的話,他也是有所耳聞的。
那時心理醫生對周燼說:「要對她有耐心,像哄小孩一樣順著她,她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但凡讓她有一丁點興趣的事,就加倍去做,如果她看到一束花會開心,那就每天送給她……」
周燼那傻子,後來在我家小區樓下種了滿滿一花園的月季來著。
哦不,我說是月季,他不承認,非說是玫瑰。
……
付雷的目光落在那棵高聳的黑松上,良久,說了句:「阿燼他不會回來了。」
「我知道。」
我也如他一樣,看著那棵松,神情柔軟下來:「我就是想著,萬一哪天奇跡出現,他又回來了可怎麼辦,今朝的大門,已經不是曾經的鉆石了,那怎麼辦呀,我不能讓他找不到路啊。」
「小嫣……」
付雷望著我的眼神,應該是同情而憐憫的,他似乎想說什麼,但又不知從何說起。
我也不想聽他繼續講那些沒用的話,轉而笑道:「雷哥,你打電話叫我來,就是為了看這棵松樹?」
「當然不是。」
付雷笑了:「下午紫薇會展中心有一場拍賣會,吃完飯你跟我一起去。」
「啊?姚姐呢?」
「她健身去了,一把年紀了突然對自己嚴苛起來了,整天嫌自己胖,三天兩頭地往健身房跑。」
「那你不早說,我今天穿得不夠正式。」
「哈哈,沒事,我待會也不換衣服了,咱們溜一圈兒就回來了。」
付雷如此不拘小節,我也抿著嘴笑了,索性我穿的是白色外套,扎高馬尾,他穿的是白布衫,扎低馬尾,隨意到一塊去了。
要丟人一起丟人。
3
我想錯了,和付雷一起出門是永遠不會丟人的。
秘書,助理,保鏢,司機,齊刷刷地跟著。
我還沒打聽明白紫薇會展的這場拍賣會是哪位名人舉辦的,就已經出盡了風頭。
無數人在跟他打招呼,左一句「付先生」,右一句「哎呀,沒想到您親自來了」。
還有人跟著拍照,會場領導模樣的工作人員,嘴都咧到耳門子了。
後來我才知道,這是著名的繪瓷藝術大師陳老先生和他夫人童巍女士聯名一些知名藝術家共同舉辦的慈善拍賣。
童巍女士是傳統繪瓷藝術研究會的會長,還曾參與過明清御窯復燒,傳承家學,擅作粉彩花鳥,其名下作品深受海內外收藏。
因為雙方都是有身份的大家,而且承辦方及早通過媒體宣傳,此次拍賣結束將會做社會公益服務,資助困境學生及成立基金助力腦癱孩童。
是以這場拍賣座無虛席,當地有頭有臉的人物幾乎都來捧場。
而且很巧的是,我還在這裡見到了葉誠。
他們事務所擔任了此次拍賣活動的法律顧問。
葉誠作為老板,西裝革履,帶著團隊親自出席。
並且他與陳老先生及童巍女士似乎相當熟稔。
他自然也是看到了我的。
在拍賣會開始之前,付雷與陳老和童巍女士打了招呼,都是喜歡藝術的人,相當客氣和熱絡。
我站在付雷面前,舉止得體,落落大方。
與他的生活助理姜晴不同,她穿的是正式的西裝套裙,而我,白外套,休閑褲,運動鞋,與同樣衣著隨意的付雷實在太搭太另類。
不過付雷隨隨便便往那一站,周身都是氣質。
為了不丟他的臉,我自然也是腰桿挺直,笑容淡淡,扎起的高馬尾上還卡了個墨鏡,格調肯定是裝到位了的。
我與葉誠便是在這種情況下,進行了今天的第二次見面。
童巍女士慧眼識珠地看出了我的不同,笑著讓付雷介紹一下。
付雷跟她道:「童老師,這是我妹妹代嫣,上學的時候也是藝術生,她學過畫畫,在這方面很有天賦,有機會還請您指教一下。」
葉誠在她身後,目光幽深地看著我。
我目不斜視,臉上含笑,同童巍女士握了手:「久仰大名童老師,別聽我哥瞎說,我很多年沒拿畫筆了,實在慚愧。」
童女士當然不會深究我到底會不會畫畫,以及畫得怎麼樣,她隻是笑瞇瞇地端詳我,拍了拍我的手背,對付雷道:「付先生,你這妹妹可真漂亮,長得跟幅畫似的。」
誇完又慈愛地問我:「小嫣今年多大了?有男朋友沒?」
我尷尬地笑了下,尚未回答,付雷已經不緊不慢道:「單身呢童老師,您又不是不知道,現在的年輕人,推崇什麼自由主義不婚族,倒是我們這些老古董跟著瞎操心。」
童女士止不住點頭,感同身受似的目光落在一旁的葉誠身上:「可不是,你瞧我這外甥,快三十的人了,整天就知道忙工作,女朋友都沒時間找,我們這些做長輩的催也沒用,人家年輕人有自己的想法……」
我抬頭望去,目光與葉誠碰了個正著,於是很快又移開。
眼看付雷與童女士還要聊下去,我及時打斷了他們的話,禮貌道:「童老師,好不容易見您一面,我能跟您合個影嗎?」
……
拍賣開始之前,我曾疑心付雷帶我來這兒的目的,是想找機會給我認名師搞藝術。
結果到了拍賣會開始,才知道他真正的目的,是何星海他爹。
作為淮城有名的富商,富二代何星海的老爹何荃也來了。
既然來了這種場合,定然是要拍下一兩件東西回去的。
結果我很快發現,但凡何家舉牌,不管拍賣的是什麼,付雷身邊的秘書楊天奇都會跟著舉牌加價。
一次,兩次,三次。
很快,何家也察覺出了不對,從一開始的客氣謙讓,到後來不明所以,有了幾分惱怒。
針鋒相對了一陣,楊秘書永遠比他們高出一口價。
幾乎全場都察覺出了不對勁,何家這是擺明得罪了付雷。
於是隻要何家舉牌,全場無人再喊價,隻剩楊天奇面無表情地往上加。
我側目道:「雷哥,沒必要。」
拍賣場的燈光,映在付雷的臉上,稜角分明,神情透著冷意。
他淡淡道:「沒事,鬧著玩而已。」
一次次地鬧著玩,連主持人都蒙圈了——
「付雷先生又加價一次。」
「付雷先生加價兩次。」
「付雷先生第三次加價。」
「成交!」
全場的目光都注視在我們這邊,交頭接耳,我無奈地撐著額頭,繼而將墨鏡往下拉,遮住了臉。
何家從一開始的懵逼,到惱怒,最後歸於平靜和忐忑。
直到拍賣結束,一把年紀的何荃老狐貍一般,笑呵呵地走過來,同付雷友好地握手——
「哎呀付總,您可真是一點機會都不給我留啊,那張素三彩的瓷板畫,我是真喜歡呀,原想拍下當壁掛,還是被您拍下了。」
「不好意思,那瓷板畫我家妹妹也喜歡,所以就不遑多讓了。」
付雷面上含著笑,客氣疏離,聲音淡淡。
點到為止,雙方都是聰明人,何荃看了我一眼,又寒暄幾句,這才匆匆離開。
想來回去之後,會好好管教一下他兒子了。
待人走遠了,我嘆息一聲:「雷哥,真沒必要的。」
付雷不甚在意,也沒接我的話,隻是道:「那張瓷板畫回頭讓姜晴放你車上,別的東西你看你有喜歡的嗎,喜歡的話就去挑挑,不喜歡就讓小楊去操辦一下,全部捐掉吧。」
我笑了下:「好。」
——
拍賣會結束半個月後,我接到了葉誠的電話。
他說他剛從國外回來,給我帶了禮物。
電話打來時,是晚上十一點,我在上班。
今朝燈光璀璨,我坐在大堂沙發上,漫不經心道:「不必了葉律師,我什麼都不缺,你送別人吧。」
葉誠沉默了下,說了句:「我在外面。」
我拿手機的手頓了頓,又道:「哦,很晚了,那您回去吧。」
「……」
「能出來下嗎?我有話跟你說。」
「我在上班,很忙。」
「我等你下班。」
我皺了下眉,長長地嘆息一聲,那邊已經很快地掛了電話。
凌晨兩點,包廂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暉哥招呼我下班。
走出夜總會大門,我四下觀望,果然看到了葉誠的車。
他還真是有耐心。
我心情復雜地走過去,上了他的車。
葉誠率先遞過來一個Bvlgan的香水手提袋,笑道:「禮物。」
既然他執意要送,我隻得順手接過,禮貌一笑:「謝謝。」
「我送你回家。」
「好。」
葉誠啟動車子,開車送我回去。
一路都沒有說話。
到了我家小區樓下,我沒有立刻下車,目光靜靜地看著他:
「葉律師想跟我說什麼?」
「其實你,不用跟我這麼生疏,畢竟我們,論起來我該叫你一聲學姐。」
一向頭腦清醒、口齒嚴明的葉大狀,仿佛很為難似的,又最終下定決心,開口道:「代嫣,你為什麼要這樣?」
「哪樣?」我不解地看著他,「跟你上床?」
他愣了下,似乎沒想到我這麼直白,抿著唇,在車內燈光下,明顯看到神情不自然。
我好笑道:「看你不錯,有眼緣,而且我這個年齡,有需求很正常不是嗎?」
葉誠的唇抿得更緊了。
「成年男女,各取所需,你也很快樂很享受,對吧。」
我打趣地看著他,從包裡掏出煙盒:「介意我抽煙嗎?」
葉誠深深地吸了口氣:「介意。」
「哦,那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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